三 十 四 更 上 一 层 楼 当然,跑号需要干的杂活远非如此。不过,此时跑号的其他几个人,或由于年纪大而说话含糊不清做事拖泥带水、或由于王德智在干部面前暗进谗言,他们较受冷落。只是由于有着稳定充足的财源且都是有关系的人,王德智琮不能鼓动干部将他们一一打回号子里。因此,跑号需要干的杂活基本上由王德智和我包办了,而我做的杂活会多一些。 首先,四监经常有人被判处死刑。接到判决之后,我便从后面的库房拖出铁镣搬出铁锤、铁砧、铆钉等。铁镣从院子最后一路“哗啦啦”地拖到前面干部办公室门口,再“哗啦”一下扔到地上,声势夺人哪!谅你再大的大油,到了上马街的号子里听到这种声音也要胆颤心惊寻思自己离大镣还有多远。铁镣两端的圆环套住死刑犯的脚踝,铆钉穿进接口处的两个眼里,下面一头垫在铁砧上,上面这头由王德智用小铁锤压着,我抡起大锤,“叮当”几锤,搞定!砸好脚镣后,我会从厨房的一个墙柜里取出粗细合适的一副土铐给他戴上,尔后用号子里为他准备好的布条绑在脚镣中间的一环上,走路时手拽着布条把铁镣提起来会方便一点,再把步履蹒跚的他送回号子里。 每个男监都有各种型号的脚镣,而女监只有两三条小号的一步镣。跑号两年多,我只去女监给女死刑犯砸过一次脚镣。当时女监大阎值班,又有一个女犯下达死刑判决后,脚镣已用完了。她就向四监的干事借一条(大阎和老田以及四监的几个干事关系都不错),于是我和王德智就抱着全套物什去了。女监的干部办公室并没有想象中的哪怕一丝女人味,墙上悬挂的警棍一样地触目惊心。女监的院子小得多,号子也只有五、六个。该女犯坐在地上憔悴枯瘦,一副农村妇女模样。后来得知她伙同所搭的伙计下毒害死了丈夫和婆婆。此次二人共赴黄泉(操!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以至于此乎?透你妈我要是日后结婚后,发现老婆有搭的伙计还是趁早想办法,免得象这样赔上小命一条)。砸个镣子于我们已是轻车熟路,况且她并无姿色不值得我俩多看一眼,值得多看几眼的是号子里的女犯们,还很些面容姣好、身段不错的少妇模样的女犯。不过此时她们并没有心思和偶尔才能见到的男犯人——王德智和年轻高大的我眉来眼去,她们水泪汪汪的大眼睛都聚焦于我们手中纷飞的铁锤上,且惊讶得合不拢嘴。砸完镣后,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跑号将其送回号里,少妇们的眼光又随着她移动而没人瞟向我们。我俩只好抱起沉甸甸的铁器一路痛骂着女犯们的没见过世面不懂得欣赏美男(王德智自诩)而悻悻地回到四监。 按规定,每个当班干部在班上都要同两个猎人谈话,以了解思想动态等。而他们哪有心思干这啊!有这时间还不如喝点小酒高兴高兴呢!于是,捕前为大学生的我便理所应当地承担起这份工作——为应付检查而补齐六个干部的所有谈话记录。操!编呗。无非是思想稳定、认罪服法、遵守监规、希望得到go-vern-ment的从宽处理等十几句空话套话,被我任意地排列组合揉捏在一起,重复是不可避免的,但只要篇数够了就行,反正内容又没人看。 每月王号犯人家属可以送些日用品及上帐。所以在上个月月底,我就要带着笔和厚厚一叠明信片,挨个号子进去,为犯人写明信片。我不准他们自己动手写,名为怕有人写暗语串通案情,他们所需物品及所需表达的思念之语只需口述,由我统一代劳即可。写完后,我拿着明信片回到办公室,和王德智研究在哪个犯人的明信片后面添加上我俩所需之物,根据其平时家里所送东西分析其家境而定。我们添加的东西主要是:毛巾、香皂、牙膏、牙刷、明信片、指甲刀、针线等等(明信片往后的几种东西是必需加上的,就象税收一样取之于犯用之于犯。指甲刀针线等每周要发到各号一次供个人卫生使用,然后收回)。毛巾这些日用品看守所卖货时也有卖,但质量不行。我在犯人的明信片后会特别注明:高露洁或佳洁士牙膏,三笑牙刷……除此之外,有时我还会添加点袜子、秋衣秋裤(这得找和我俩身材差不多的犯人的明信片)等。反正从我跑号开始,再也没有让家里给送过日用品。以前我在号子里时跑号的一定也这样截留过我家里送给我的东西,现在我理所当然地截留别人的而毫无愧色。到了每月五号,值班干部会带我和王德智去外面接东西。我俩在第二道门那儿等着,干部出第一道大门拿进属于四监犯人的物品后,走回来递给我们。我们拿回办公室后,由王德智忙碌地把我们添加的东西剔出,再把其他我们认为不错的东西也留下,然后送进号子。而我又跑出二道门那儿等着干部把东西接进来。号里的犯人们见家里送进来的东西和自己所索要的不太一样时,一般只会以为家里人没给送,想不到是我们在从中渔利。 还有一项最重要的工作:卖货。以后再说。 院子里有三个花池。入冬以后,年长有家室的干部们要趁便宜时多买些红、白萝卜,由我们在花池中挖萝卜窖埋起来保鲜。挖窖埋萝卜及日后的刨出来往家带的活都由我们来干。 大概也就这么多活了,当然有些突出性的干部交待的活除外。每天我和王德智跑来跑去也蛮紧张的。充实的生活使我暂时忘掉难堪、忘掉自己的案情、忘掉这儿是上马街而我还是个犯人。我在忙碌中由王德智带领着不断增加工作,不断提高自己在四监的威望,扩大自己在上马街的影响。很快我不仅得到四监六个干部的信任,其他监不少干事也知道了四监有个大学生杀人犯跑号的小白。 三 十 六 接触过的其他跑号的 当我在四监逐步确立了明面上的大拿地位(暗的是王德智,不过我也并非傀儡由他操纵,我俩应该算是利益共享)时,曾做过一个梦:在梦中,我被从跑号的打回号子中,每日无所事事趴在窗户上看外面其他跑号的走来走去,央求他们给我倒杯开水,居然没人搭理我!我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这个梦带给我的启迪太大了:我,一个无钱无关系的外地人,偶然混成个跑号的,但万一哪天风云突变我重新回到号子后怎么办?怎样才能确保我在被分到任何一个号子后还能被人尊重最起码不被人轻视?怎样才能使其他跑号的在我落难后还能对我照顾有加?……经过苦苦思索,我开始慢慢地精心地对自己的各方面做出微调:在六号内部,在坚定不移地唯王德智马首是瞻的基础上,更加尊重其他任何一位跑号的,不因自己暂时受宠而小看任何一人(在我落难后,跑号的不一定都帮我,但每个人都能带给我致命的打击);在四监内,在稳定同自己关系不错的几个大油的基础上,逐步发展同其他号子里二铺的关系(当然这也得观察头、二铺之间的关系有无裂痕);对干部方面,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小刘对我最好,鲁、孙、阎、陈也认可我,但毕竟说话算数的是老田,他是个很实际的人,而我的经济条件满足不了他的实际要求,我目前得到重用也只是因为王德智在背后撑着。唉!人心叵测啊!听天由命吧! 十多年过去了,时至今日此梦境仍历历在目,它总是在我春风得意略显得意忘形之际便跳将出来,警醒我要居安思危。它还影响现我的处世态度和行为方式,告诫我为人处事须低调,无论何时都要有退路。 六号的人员也在不断变化着。自我以后成为跑号的是几个年轻人。 其一名为王向珍。年轻帅气,剑眉和不断滚动的喉结显示出相当的男性气概。但他的缺点是太懒,其袜子一周最多洗一次,还是臭味太呛熏得大家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硬逼着他才去洗的,衣服就更不必说了,衣领处的油污结了痂,且发亮,能一块块抠起来。他还蛮讲究,只穿千层底的布鞋。鞋子脏了臭了也不洗,扔了再换一双。操!这狗日的有钱。王性格开朗嗜酒,看不惯老头们的斤斤计较并且敢于明着同老刘吵架。王在社会上是二道贩子,低买高卖就关系好挣钱。王自称曾用美色迷住不少富婆为之效劳。对其外貌我完全肯定他有这实力,但我很怀疑富婆们会不会嫌弃他身上的馊味(就算在社会上有人打理,但个人卫生方面表现出的素质实在让我难以置信他在外面身上会没有馊味)。 其一为李华卫。他母亲怀他时曾摔了一跤,生下他后才发现那一跤导致他左臂畸形:等于把左大臂顶回身体里了,左肩膀上只长着细细一截小臂,前端有个约三厘米长的小肉勾,上面依稀能看到有几道缝,应该算是没发育全的手掌吧。他在社会上绰号“小胳膊”就由此而来。虽然身体畸形而从小便得到家庭的溺爱,但他很自立自强,说话办事能看出是个有质量的人。他捕前在太原五龙口香烟市场上批发假烟。他说一盒红塔山,有用一块钱的君子烟丝假冒的,也有用五块钱的红梅烟丝假冒的,口感不一样当然批发价也不同。他说太原市的真红塔山很少,根本运不过来。而市面上的烟绝大多数是从五龙口批的假烟。李会骑摩托车还会开汽车,挂铛时用小肉勾勾着方向盘,右手挂铛,很是熟练。李此次入狱是盗窃,他参与偷了一辆现代(就是他开走的),其他同案偷了点茶叶,价值二十多万。李说其实这茶叶只有一点点,不过都是大酒店、度假村等高档场所里用的一两数百元的极品茶叶。李虽说在五龙口和社会上也是个混混,但肢体残疾的他能混出名堂全靠他的姐夫:林二伟。林乃太原黑道老大之一,俗称“二伟一跺脚,南城抖三抖”者也,手下马仔众多,平日深居简出,半军事化管理,集中居住于某小区,接到通知便倾巢出动,黑西装、白衬衫。到达目的地后几辆面包车一停下,车后门敞开,几十号人举着砍刀蜂涌而出,冲进夜总会或某酒店见人就砍(我惊讶得合不拢嘴。操!这不是香港警匪片里才会出现的镜头嘛!)。李华卫入狱已是1995年,我他口中我得知此时的太原已是繁荣娼盛,歌厅的总量和密度已闻名全国。歌厅的主要消费群体除用公款者外,就是他这种烟贩子,及油贩子、煤贩子、车贩子、药贩子及赌鬼们。李说歌厅里经常有几伙傻笔们为了某高米而抬杠点歌而一掷千金,反正对他们而言钱去得快来得更易。李说他每日上午出门时钱包里必须是三千块崭新的连号票子,晚上回家后不管剩几块全交给老婆,次日上午再装三千连号票子……操! 李和我关系最好,从上马街去劳改队时也是前后脚,我在东太堡还颇受他的照顾。李在上马街也抽三唑仑片:用烟盒约卷个吸管,把药片压碎后放在锡纸叠的小槽上,用打火机在下面烤成液体状后吸入。看他吸食后摇头晃脑如醉如痴的样子我们都很惊奇。他说感觉来了以后快感无比强烈想啥来啥,但我们没人敢沾那东西。李后来判了几年我忘了,但他分在气压机厂(能分到那儿的全是某长公子之类的绝对关系户),他利用出外工的机会买来viper(四号),回到监舍后分成小份再卖给别人,从中谋利以毒养毒供自己吸毒。 其一为段什么我忘了。小段家里很有关系也很有钱,为他在某银行找了份会计的工作。可惜小段迷上了老虎机和跑马机,把自己的工资和家里给的零花钱搭进去后,不够,又把自己经手的钱挪了几十万砸到那上面,可惜连个声儿都没听到,小段就进来了。 其一为宋栋,搞证券的。宋入狱及跑号已是96年初。宋带给我很大震憾:社会发展真快!股票这些资本主义的东西,居然光明正大地在交易所里买卖!证券,好抽象好高不可攀的一个词啊!居然在社会上如此普及以至于连上马街都有了搞证券的犯人!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