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你知道我为什么特别喜欢你么?” 一次酒醉,丞相说。 我摇头。
“因为你很特别——别的女人也会拒绝赏赐、册封,但是她们还是想要的。 而你不同,你是真的视荣华如无物,这世上,似乎真的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一颗心净的,清水一样……”
“……女人是很懂得适应,很懂得委曲求全的。 只要十天半月,她们就会适应新的环境和新的男人。 而你不同,你是半点不肯让自己的心受苦的……我说的可对?”
我忍不住微笑: “丞相又何尝肯让步呢?”
他听了豪爽的大笑。 顺手抓起桌上的一只酒尊把玩。 “对,也许我自己也是这样的。” 言毕突然把目光离开杯子,飞快的扫了我一眼,又转瞬离开。 “……‘他’也是如此…… 外物不萦于心,自己坚持的东西,却寸土不让,死不低头! 我视他为挚友、知己、手足,可他呢? 他为什么总是逼我恨他!”
丞相的语气突然间拔高,转头对我怒目而视。 我神情不变,望着他的眼睛。 他的神色渐渐缓和……
“丞相,您醉了。”我轻声说。
(13)
丞相说错了。 人的心,是不可能像一泓清水那样。
我是个女人。 女人是可悲的,也是可怕的…… 女人的可悲,在于她们不得不把一生的命运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 ——她们希望梦醒时,自己的手,被人握着; ——她们害怕孤独。
女人的可怕,在于她们可以放任自己的心与身体,朝向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我依旧深爱着荀令君,想到他就会落泪; ——但我也不得不承认,在丞相身边,无比安心。
“今天的瑶姬,还是自己么?” 我抚摩着脸上的伤口,长跪在铜镜前苦笑。 快二十年的岁月洗礼,让那片伤淡的几乎看不清了。
“那是你人生的‘变数’……背弃了上天安排的道路,从此一切都要靠自己……”
“这世上有些东西我们无能为力,我们只有旁观……”
师父,奉孝先生,瑶姬会替你们看着。 ——亲眼看到结局。
(14)
建安十七年十月十七,望日。 我随着丞相在濡须。 那天他回来的很早,我如常奉上晚膳。
“荀令君没了……”他突然说。 声音很低,看着我。 我的双手颤抖了一下,险些捧不住青瓷酒尊。
奇怪的,那一刻竟然不觉得悲伤,只是心里被掏空了似的。 只是忍不住抬头向上望 ——别馆的屋顶遮住了天空; 我看不见上苍的眼……
“……你恨我么?”他问。 我摇摇头。
“我不恨任何人的……” 只是突然想感谢奉孝先生。 是他,给了我七年的时间去准备,准备接受这个事实。
他教给我命运的绝望;正如师父教了我命运的希望一样。 有些事情你一定要争取;有些事情你必须顺从。 你必须目睹着一次又一次的死亡,然后努力活下去。 ——这就是人生。
……
“丞相还记得十年前,文华阁上那场欢宴么? ……上首是您,左边是郭先生,右边是荀令君……”
“……记得。”
“那天,您没有天下,您有的只是两个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 而如今,您有了天下,他们都不在了…… 这里空荡荡的,您寂寞么?”
“……瑶姬。” “丞相。” “把酒斟满,再弹一次吧……我要敬,奉孝和文若一杯……”
我从匣中抱出琴来,匣底有一方微微泛黄的雪白丝巾。 我把巾子取出来,拢在袖子里。
直到那一刻,撕心裂肺的疼痛才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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