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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聚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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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服刑的真实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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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
 楼主| 发表于 2008-02-22 03:18:00 | 只看该作者
里面有两个池子,池里都是黑水,象碳素墨水一样的黑水,其中一个更黑、更脏,表层飘浮着好多泡沫,这些泡沫都是灰黑色的。冉其军告诉我:先到脏的这个里洗了头遍,再到那边洗第二遍。
  站在黑水池边我有些伤感,自己这六年半徒刑,每天就这样下坑?这样把帮?这样累死累活收工后在这样黑乎乎的水里洗澡?
  但是,其他犯人包括老胡等人,都自觉地在脏水池里用洗衣膏洗了头、脸,再到那边用肥皂洗第二遍。阿金等几个还挺兴奋:“哟!收工早了就是好呐!今天的水还是温的哦!”其他人则默默地洗着,机械、麻木、按部就班。
  既然一定要在这水里洗澡,好吧,那就洗吧,那就进去吧。
  老实说,抡起大板锹把帮时我没有咬牙下决心,而往澡堂水池里跨入时我是咬了牙的:把身体浸入如此黑如此肮脏的水里去洗澡,是需要不小的勇气的。
  我跨入水池,先坐在沿儿边。水是温的。今天就象阿金所说,这就已经很不错了。窑衣房里各大队的澡堂,每个班换一次清水,并且只由锅炉房统一供一次汽把水打热(澡堂大池里的水,是把锅炉里的蒸汽用伸在水里的管子送进去来加热的),而从坑下收了工,最希望的莫过于能洗个热水澡了,哪怕脏点也没什么只要热。而二十三队工作面远,几乎每个班都是在二十四、二十五两个中队的犯人收工洗过澡回到监区后,我们队的才能上了坑,所以水肯定已经变成黑的了,而且有时生产任务重,回来得晚,池子里的墨水已经放凉了。但不洗又不行,只能将就着洗。所以,能赶上今天温乎乎的墨水,谢天谢地了!在我后来下坑的日子里,三分之二洗的是凉墨水澡。直到今天,我洗澡时喜欢进普通澡堂子里,喜欢泡大池,不喜欢淋浴,不喜欢温突突的桑拿的大池水,这就是原因。
  不过,人呀,感恩之心应永存。现在我们这窑衣房里就有澡堂,就比以前强多了。听老犯人们说,前些年,坑口的窑衣房是一幢楼,澡堂在另一幢楼,犯人们收了工脱了窑衣,要赤条条穿过个三、五十米宽的空阔地带到澡堂洗澡,洗完再赤条条地跑回来穿干净衣服。羞耻倒是没有的,都是后生,谁没见过你裆中间乱晃的家具呀,主要的不便之处在于,寒冬腊月收了工,赤条条跑去洗澡后再赤条条跑回来时,身上头上难免挂着不少水珠,等跑回窑衣房就冻成冰珠了。犯人们经常用湿毛巾冷不防抽打谁那已经冻得缩成花生米样大小的家具,然后哈哈大笑(打闹、大笑可以御寒)。
  我站起身,踩在水池里。水不深,只淹了一半大腿。
  咦?脚板底好象有什么东西?我俯下身侧着伸直胳膊用手摸了摸池底,噢!原来是其他犯人洗过后沉淀下来的煤泥。徐志摩有诗云:我们赤条条走,正如我们赤条条来,我们离开澡堂子,留下一池底的煤泥,这首诗说的就是这种情况。从坑下回来,洗过澡后沉淀些煤泥这很正常。但是,毕竟我们都是犯人,就经常有人恶做剧地半蹲在墨水里拉屎,然后起身偷笑着跑了,留下那几截屎飘在水面,随着肮脏的泡沫一漾一漾。遇有此情形,我们只能无奈地用水盆把屎舀出去。唉!谁让咱工作面最远收工最晚呀!透他妈哪天要是咱们队第一个收工,每个人都得往水池里拉屎!拉好多屎!两个池里都拉!操!谁不会拉个屎!(尿在池里无所谓,尿是碱性的,肥皂也是碱性的)
  我学着别人那样,鞠起墨水把头和脸先哗啦哗啦洗几把抓几下,再挤出点黏乎乎的洗衣膏,在手心里大致搓开,然后在脑袋上猛抓,在脸上猛搓。操!洗衣膏里有什么呀这是,就象砂子一样的小东西,硌得慌,搓在脸上火辣辣的。不过我想这是好事,越疼越说明去污能力强。搓了一会,我俯身低头,撩起水哗啦哗啦地洗。我身边很快也聚了一片肮脏的泡沫。我太低估了坑下煤尘的吸附力了,它们就象有油性,死皮赖脸地洗不掉。洗了头遍后我看了看双后:根本不行,总的来说还是黑的,那么脑袋上和脸上一定也同样了。于是,再来一遍,搓上洗衣膏后更用力地抓头皮,更用力地搓着脸……
  冉其军告诉我,在这边用洗衣膏洗两遍,到那边用肥皂再洗一遍就行了:“洗成个啥样算啥样,反正每天都要下坑,洗那么干净有逑的用!”我脑子里刚想反驳“吃了还要饿、那索性别吃饭了行吗?”时,转念一想:每天下坑,苦这么重,哪还有心情和精力去把自己洗那么干净呀!所以说,不修边辐不讲究个人卫生的大多数是对未来不抱希望的,是沉沦消极的,而每天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的基本上是心中有爱的,有爱才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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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
 楼主| 发表于 2008-02-22 03:19:00 | 只看该作者
我撩起墨水把头和脸上的第二遍洗衣膏冲掉,苍天不负有心人,这次的泡沫就没有上一次那样黑了,我的手也恢复了肉之本色。虽然褶皱里和指甲缝里还有残留的顽固势力,但我知道只要功夫深,砍川砍成针。我跨到这边的墨水池里,用肥皂往手上脸上脑袋上涂抹着。与洗衣膏比起来,肥皂在皮肤上的感觉舒服多了!细腻柔和,料想婴幼儿沐浴露顶多也就是这样吧?我细细搓着,但很快发现功夫深也不一定能砍川砍成针,想把皮肤深处藏着的煤屑搓掉洗净,不可能!于是我放弃了——明天还要下坑,以后每天还要下坑,洗那么干净,有逑的用!师傅的话,言之有理!
  我跨出水池,用毛巾擦了擦身子,回到窑衣房时有动作麻利的犯人已经穿好衣服了。在我赶忙穿衣服的过程中,听到冉其军在与看窑衣的勤务犯说话:“……可不是人家自己走回来的嘛!我这个徒弟,质量!让他在后面站着,他自己就拿起大板锹干开活了!……”听他这样夸,我的心里也涌起一丝自豪。
  我们收拾完毕后,带着各自的空水壶,到窑衣楼大厅里列队、报数,然后来到出收工通道最末的那个大厅,列队、报数,接受狱政科犯人的检查(收工搜身主要是防止犯人把雷管炸药带回监舍),然后又是进入长长的通道,在闪耀着智慧和哲理思想的一块块警示牌下,疲惫的我们向二十三中队走去。
[267楼]:
急促的敲门声把我惊醒:“起床!开饭!利索点!”
  然后又是“咣!咣!”地敲隔壁监舍门的声音和叫起床声。
  在一片低低的牢骚声中我们穿衣起床整理内务,新的一天的改造开始了。
  背规范之后是香喷喷的出工饭。太少了,一个馒头一碗菜,根本不够吃。
  水壶里灌满水;
  报数了中队门;
  长长的出工通道;
  名言警句;
  搜身检查;
  进窑衣房换衣服;
  报数出来;
  下五、六层的楼梯来到坑口调度楼前。
  有人领了矿灯回来发下,我也接过一个,亮度还行。
  有人扛着工具从调度楼里出来,我也拿过一把铁锹。骨干们用的大板锹是固定的:他们把自己的铁锹前面的刃磨得很锋利,锹把的粗细、长短、光涩度都正好。好马配好鞍,好锹配骨干。我手中这把锹,前端的刃不锋利,还稍微有点卷刃,干起活来就得多费些力气。冉其军说以后有机会帮我磨一下,或者发下新锹时给我占一把。无论在坑下干一年还是干六年,我都得尽量把自己用的工具收拾得趁手呀!
  老胡他们从楼里出来了:“今天下去正常打进度,一米二!打眼的掌握好角度!注意安全!注意互监组!你们先下,我一会和王队长相跟着下去。”
  老贺吆喝一声:“走!”然后转身向坑口大步走去,我们也赶紧跟上。
  开拓队在四米宽的巷道里打进度,一个班一米二的任务,够重的了。我当时还不懂,不过看身边的组员个个面色凝重,没有了昨日的轻松气氛,便也屏气息声地跟在人群中向坑下跑。
  对,是小跑。
  一进坑口,一开始下那道大坡,我们就小跑开了。胶鞋在中空的水泥预制板上发出很大的响声。同时出工的其他中队的犯人纷纷避到墙根,笑骂着目视我们远去、消失在黑暗中:“透你妈毛驴队的下来咧!”
  我们在黑暗中小跑着向前、向前……
  我手里拿着大板锹,只好把矿灯别到柳壳前面的小铁片架子上。可身上这水壶、自救器、矿灯的蓄电池就有好几斤重,小跑了一会我就气喘吁吁,在心里赌咒发誓明天说成个逑也不穿棉衣下坑了,帆布工作服里有件秋衣就足够了。
  在黑暗中小跑着向前、向前……
  黑暗于我没有了压抑,没有了恐惧。黑暗就是黑暗,巷道就是巷道,下坑就是下坑,劳改就是劳改,我唯一需要牢记的,就是在小跑过程中保持脑袋左偏,要不然让电缆钩碰一下,那就不是遥远的伤害,而是现过现地疼痛了。
  在黑暗中小跑着向前、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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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3#
 楼主| 发表于 2008-02-22 03:21:00 | 只看该作者
我们过大巷,拐小巷,除了在某些巷道的交叉点需低头弓腰一下(还有一个交叉点还没做出三岔口,只是石壁上有个大窟窿,我们得钻过去)外,其余时间全是小跑。没人说话,只有哗啦哗啦急促的脚步声回响在空荡荡的巷道的无尽的黑暗中。
  估计四五十分钟后,854副巷到了。
  有人把风钻头扛进工作面,支起架子,安好钻杆,接好风管,前面大吼一声:“送风!”后面有人不知在哪打开开关,工作面马上响起“突突突……!”风钻的巨大轰鸣声。
  临时工作面是上个班就支护好的,打了六七根柱子。老贺、罗忠德、冉其军等几个骨干抱着风钻在打眼。一般说来,在巷道截面这个半圆形的下半部,间隔一米五宽、七八十公分高打四个眼就行了。这四个眼叫“拉槽眼”。打眼时得从四个方向都稍往里倾斜一点,这样,放炮后在炸药的作用下,把四个眼中间的岩石炸出来,并把周围的石头也炸掉,上面的石头也会随着掉落。这是个技术活,对钻杆的倾斜角度有较高的要求;这同时是个力气活,风钻不是总能支在架子上打眼的,经常得抱在怀里用力往岩壁上顶(使用过手提电钻或电锤的人就知道,虽然钻头是旋转着的,但还是需要操作者用力压着的。在这儿,往岩壁里压,所需力量可想而知);这还是个脏活,打眼过程中,岩尘随着高速旋转的钻杆被甩出来,扑在周围人的脸上头上身上,每人都是一身灰。我们普通组员的劳保中,也是有口罩的,普通的纱布口罩(虽然被瓦了,但国家有发下来的),打眼工的口罩,是象防毒面具的那种猪嘴,绿塑料的硬壳,中间和两侧有三个直径五公分的圆孔,里面是厚厚的防尘纱布。哦,本来应当是厚厚的防尘纱布,并且一周(或两周?)换一次的,但是,我只见过冉其军戴过它,里面的纱布隔几天拿回监舍洗一下就算是行了,冉其军这人外表忠厚内心实则鬼大,这个口罩是他向其他中队的老乡要来的。而其他打眼的,老胡、老贺、罗忠德等,都没戴过任何口罩,打眼时彻底地将五官淹没在风钻甩出的灰色岩尘中,任由漫天的岩尘顺着鼻孔往肺里钻(中队发的劳保,早换了烟和酒了,而让他们戴那种普通的口罩他们嫌麻烦,嫌戴上憋气不舒服:“扯鸡巴淡!老子出了劳改队就不下坑了,在这儿打几年眼吃几年灰,能把人吃死了?!”)。况且,打眼这活,也不是谁都有资格学的,只有那些大徒刑如阿金这种,把帮从四帮一直把到头帮,能吃苦,有力气,还得机灵,才有资格在别人打眼时自己慢慢上前抱抱风钻帮些忙,这样一步一步学,别人?你想沐浴在如云如雾的岩尘中?不配啊你!会被一脚踹开:“滚到后面把帮去!”
  “帮”,就是两侧的岩壁。“盘帮勾顶”中的“盘帮”,就是指若发现岩壁哪儿有松动的石块,便用柱子加勾木板把它支护起来,“勾顶”就是支护岩顶。而“把帮”,就是在轨道两侧倒碴和往矿斗里装碴,好象以前说过,这儿的“帮”似乎是“两侧”之意:轨道两侧、巷道两侧、石墙两侧……“把帮”一词,就象“大拿”,大致意思可以说出来,但有些细微的感觉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
  现在,打眼工在工作面最前面打眼时,我们普通组员就在后面的巷道里,把轨道两侧的碴往后倒。上个班已经清得差不多了,但我们还是尽量把它往后倒,因为一会放了炮后,会有如山的石碴堆在前面。
  很快,有人在工作面吼着“停风!停风!”便有人迅速跑到后面关了风。风钻停止了吼叫。冉其军抱着风钻往后面送,看到我已经干活干得满头大汗脸上一道一道黑,嘿嘿一笑过去了。前面的老贺已经在吼:“快你妈的板鸡点!炮泥!炮棍!”
  打好的拉槽眼是四个直径约三公分的眼。已经有专门负责背雷管的犯人和背炸药的犯人(雷管与炸药严禁由同一个人保管的)从坑下的火药库领了药回来。先把每个眼里放好雷管(它们细细的炮线,就是导电线,从炮眼里拉出来,等着一会接到点炮机上通电引爆),用一根细长笔直的炮棍捅进最里面、捣实。接着把炸药也捅进去,捣实。每个眼里放两(?)根雷管,三四根炸药(雷管、炸药都是比炮眼略细的小圆柱,长约二十公分。雷管是用褐色的油纸包着的。炸药是淡黄色的象土一样的东西),然后,每个眼里还要塞进去几截炮泥,捣实塞紧。炮泥可能就是泥土,用机器压成二十公分长一截一截的细圆柱,潮湿的,一掰就断一捏就碎。我以前在书上看到过:炸药受到的压力越大,则威力越大。估计炮泥也是这个作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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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
 楼主| 发表于 2008-02-22 03:22:00 | 只看该作者
半个小时多点,一切准备就绪。老贺一挥手:“出去!”
  我们哗地全退出到外面的854主巷里,坐在轨道上等着。这时我看到了本班的炮工李师傅。他也是个二圪旦,留矿就业后每天就背个炮机到工作面放一炮,这份活也不错,轻松。他戴着胶壳(胶质安全帽,黑色,理论上比我们的柳壳要结实一点,不过我想该死的逑朝天,大石头砸到脑袋上,就算戴个钢壳也没用),窑衣很干净,脖子里还围着毛巾。操!人家都由犯人变成人民了,我们现在可是与人家存在着“敌我矛盾”的呀。
  雷管上的炮线已由工作面扯到我们这儿。李师傅按正负极接到点炮机上,先在副巷里吹了三遍哨子,吆喝了三声“放炮啦!”。这是操作规程要求的。万一有人没撤出来,听到这警示音后可以找个旮旯避一避。
  冉其军告诉我捂上耳朵,说放炮的声音大着哩。我便捂上了。但看到别人都坦然自若坐着,没捂,我也把手放下了。
  “嗵!”一声沉闷的巨响。随着李师傅把炮机上的开关一拧,电流接通了,雷管在瞬时间被引爆,随之引爆了炸药。这种炸药用火都点不着,必须得用雷管来引爆的。声音倒是挺响,不过还没到需要我捂着耳朵的地步。只是随着这一声巨响传来的地面和巷道微微的颤动,让我心里一阵紧缩。
  炮声刚落,老贺便吼了一声:“进去!”
  组员们拿起大板锹往副巷里走,我也紧随其后。
  天哪!副巷里什么也看不见!全是淡黄色的炮烟!还有充斥于空气中的刺鼻的炸药味儿!我摸着墙,拄着锹,小心地往前走。看不到任何人,但听声音知道他们就在我前后不远,我试着用手捏住鼻子,但很快发现这是徒劳的——巷道内的炮烟怎么也得一二十分钟才能散尽。它很呛,刺得我流泪并大声咳嗽。但是我听到别人很随意地就超过我到了前面的工作面了,一边走一边还在漫天的炮烟中说笑。好象是瓦斯员到前面量瓦斯浓度去了。
  等我象盲人一样摸索着到了第五帮的位置时,风筒呼呼不停送着的风已经把顶端工作面的烟吹得稍淡了一点,能看到石碴堆积如小山和人影  ,阿金和冉其军一左一右把着头帮,抡着大板锹不断把工作面的碴往后倒,真象老毕描述得那样:弓腰低头抡大锹,无论多久,只有这一个姿势,并且速度很快!他们身后各有一个把第二帮的犯人在不停地把他俩铲过来的碴再往后倒;后面又是两个把三帮的,继续把前面铲过来的碴往后倒;后面是两个四帮也在紧张地倒碴。我站在左侧最后把第五帮,开始弓腰抡起大板锹向后倒碴。
  干了一小会,有人叫我:“哎?你在这边把帮顺不顺手?”这是个阳泉本地犯人,小个子,比我下队只早一点,看他把帮的动作熟练程度也知道不是老犯人。
  我笑了笑:“这边就行,正顺手。”
  他“哦”了一声,低头在另一侧倒开碴了。真是个热心的年轻后生。
  这时,已经有人指挥着电工放进两个空斗。由于前面碴太多,斗只能放在三帮附近。一放下来,我们后面这几个人马上玩命地把碴往斗上装,而前面的头帮二帮还在迅速地往后倒碴。
  我虽是个大块头,可力量与他们相比,差得太多。装了这头两个斗,我就已经喘气如牛了,汗水不停地顺着耳边流下,眼镜片上又被汗气和煤尘和岩尘糊得看不清了。怎么办?没有选择,咬牙干吧,因为前面的碴已经哗哗地倒过来了,不能让它在自己脚下堆积起来。
  很快,第二趟空斗被放下来了。我又和别人一起玩命装碴。
  有斗装斗,没斗倒碴。我算是领略到“把帮”的深刻含意了!一个字:无比的累!
  二帮、三帮的人迅速地清出轨道上的碴,这样空斗可以尽量往下放一点,我们就可以少做些倒碴的无用功。
  我真佩服把头帮的阿金和冉其军,从炮声乍落他们冲进来,到现在,他们手中的大板锹没有停过一下,并且频率始终如一地保持着高速度。
  把二帮的也很苦重,他们又要与头帮一起抢着把工作面的碴倒进巷道,又要在斗被放下来时装斗。
  三帮、四帮的劳动量相对轻一点点,前面倒过来多少,他们就往后面倒多少。唉!把帮的哪有轻活呀!就算我这个五帮,干了一会儿已经头晕眼花了大汗淋漓了!水壶里的水,我一口气就喝干了。一会渴了再说吧,防尘水也是水,也能喝!
  对了,防尘水按理说是往石碴上洒的,以抑制岩尘,但没人傻到真往碴上洒水的地步——那会增重呀!
  第三趟空斗下来了。第四趟、第五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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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5#
 楼主| 发表于 2008-02-22 03:23:00 | 只看该作者
工作面堆如小山的碴在不知不觉中低了下去。
  这时老胡陪着王队长一起进来了。人家是干部,不慌不忙走到工作面,得两个多小时。
  所有人一见干部,马上扔了铁锹,靠墙站好。
  三大员簇拥着王队长站在工作面前端,好多束矿灯在岩顶岩帮扫来扫去。王队长看了看今天打的进度,又看了看顶、帮、地:“干活快点儿!地下清了,就能打柱了!”然后转身离去。
  我在心里惊呼:头帮这俩人已经快疯狂了,还能再快吗?!
  老胡把王队长送出854主巷,阴沉着脸回来后就骂开了:“透你妈们的快点!”
  他又一指老贺、罗忠德:“你俩咋了!当了员就不能把帮了?!给老子拿板锹把头帮去!”
  他俩虽然一个生产员,一个安全员,但听到值星员一句骂,还是马上拿过铁锹,同阿金冉其军一起,把工作面的碴哗哗往后面倒。真不愧是从最底层干起来的。四把铁锹飞舞,工作面的碴眼看着一点点少下去。
  三大员不好当,骨干不好当。现在他们四人就站在临时支护的岩顶下,把铁锹伸进完全没有支护的空荡荡的工作面最前端倒碴,身体经常就彻底暴露在其下面!一旦有事……
  老胡就站在他们身边,不断用撬棍捅着岩顶岩帮的岩壁,观察着需要打几根柱,支在哪。
  很快,前面传来吆喝声:“四帮五帮!扛柱子过来!”
  王晋平叫了我一声:“快来!”便起身向后跑去。我也把铁锹往墙上一支,随他过去。前面两个四帮也跟了进来。
  卷扬机后后面堆着好多圆木柱,一样样都是直径二三十公分长四五米。我俩抬起一根,好沉!他让我先上肩,他个子小,后上,然后我们吭哧吭哧快步向工作面走去。
  我们这些新犯人理所当然被认为是痴眉蹬眼的,不允许到最前面的工作面——怕万一有意外,我们反应慢,跳不出来。我俩刚到前面,冉其军和阿金便接过柱子,支在空荡荡的岩顶下面,开始做第一根临时支护。然后我俩又撒腿往后跑去扛柱子。
  打支护时,如果柱子长了一点,就得稍倾斜着再用大锤砸死;如果短一点,就由谁把它竖着抱起来,下面由别人迅速塞进勾木板锲实。打支护的木柱必须锲紧锲实,如果留有空隙,让顶上的石头发力砸下来,那柱子是受不了的。俗话说“立木顶千斤”就是这个道理,底要坐稳,头要顶实,这样才能顶得起千斤。
  在经验丰富的老胡的指挥下,临时支护很快就打好了(越快越好,冒顶塌方的可能性就越小)。三大员和骨干们已经敢大咧咧地站在柱子中间,看哪儿还需要维护一下。把二、三、四、五帮的组员还在哗哗往后倒碴、装斗。
  刚才随王队长下坑视察的还有中队管生产的犯人王军喜。他从口袋里掏出卷尺量了一下今天的进度,基本上正好一米二:“老胡!你日妈是个鬼透下的!你的打眼工也是鬼透下的!一厘都不多打?!”
  老胡嘿嘿一笑:“不怕慢,就怕站,安全地完成任务,不好?!”
  王军喜说:“刚才王队长说了,你们组一会把道钉了。”
  “刨你妈的板鸡吧!你让干就说你让干,少鸡巴冒充王队长说的!”老胡不乐意了,本来眼看着就能早早收工,却突然给加了任务。
  “明天你们班不打进度,光出碴垒墙,行吧?我说了算数的!”王军喜呵呵笑着,拍着胸脯打保票。
  “算逑!你说话象放屁,算过几回数!滚!老子不想看你!呵呵……”老胡在笑声中表达着不满和无奈。
  王军喜走了。当他的身影刚消失在副巷里,所有人都用不同方式表达着对王军喜家里所有男人的屁眼和女人的板鸡的浓厚的兴趣。
  老胡不耐烦地摆摆手:“悄逼!悄逼!他在的时候没见你们谁放个屁!都到后面扛轨去!”
  除了老胡,几乎所有人都往巷道后面走去。老贺在嘟囔着对老胡的不满,认为他身为值星员,对这种突然加给的生产任务不敢理直气壮地顶回去;同时也说明人家为什么敢突然给三组加任务,就在于平时他与中队的积委会成员和管生产的关系没处好,平时不知道经常对这些大油们嘘寒问暖送这送那……话说得有道理,但敢随声附和的并没几个。我们都“悄逼”地去抬轨道了。
  轨道真重!我没想到这六米长的钢轨竟这么沉!除了三大员,十多个组员都在扛。骨干们直接用肩膀,我们力气小的身体插不进去,便用撬棍和锹把穿在钢轨下,两人抬一根这样,帮着扛着喊着号子往前走。我个子高,挺真腰就能切切实实感到沉重的份量,弓下腰可以偷点懒但咱又不是那种人。扛轨最费劲的是抬起来上肩和往地上放这两个环节,最容易把谁的脚砸一下。等我们七嘴八舌吆喝着慢慢把钢轨彻底放到地下,我的肩膀象火灼过般辣辣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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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6#
 楼主| 发表于 2008-02-22 03:23:00 | 只看该作者
然后是第二根。
  两根轨道只是副巷打进度时运矿斗的,而这个副巷只是个回风巷,以后不走机车,这轨道只是临时性的,所以放下后,下面用石块、勾木板垫巴垫巴,也不需要放枕木,基本找出水平,再大致量得平行了,就符合条件了。然后用撬棍别着它们,与原来的轨道在接口处穿插进去,再用大锤把长长的道钉砸进眼里使它们连接在一起。这个动作使我想起了在上马街给死刑犯砸脚镣的日子。
  又忙乎了近一个小时,终于把今天的活干完了。
  操!终于可以收工了。
  然后又开始行走于黑暗中。今天的活真重,我们都很疲惫。一路上没人吭气。我浑身象散了架,真慢自己爬不上最后那道大坡。
  好在我爬上来了。多亏了空洞的思想麻木的灵魂、刻意象傻子一样什么也不去想。我上来了,瘫倒在坑口调度楼前的空地上,甚至连班中餐这两个烧饼都吃不动——胳膊抬不起来。
  今天又收工晚了,又是凉墨水澡。我草草洗了三遍:哪能认真洗得动!手上脸上仍是黑的,就让它鸡巴黑去吧!洗那么干净有逑的用!
  回到监舍后我坐在小板凳上靠着墙就睡着了。随后梦游般地被人叫醒,下餐厅背规范吃抿圪抖,梦游般地跟着别人去大院教学楼上课。
  最后,我终于可以一头栽倒在铺上,衣服都懒得脱了:“不脱也好,明天早上还省了穿衣服这道工序。”我在半梦半醒之间安慰自己,并且已经不需要在临入睡前三省吾身了,也没必要默诵“冷静多思、谦各有涵养、慎言稳重”这几句归纳出来的做人准则了。睡逑吧!明天还要下坑,还要把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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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7#
 楼主| 发表于 2008-02-22 03:26:00 | 只看该作者
管生产的王军喜没有食言,第二天我偿组的生产任务果然就是垒墙。
  开拓大队的安全之处就在于:每打几个班的进度,就会用料石垒起墙,上面发了碹,做成坚固的永久支护,而它的工作面临时支护较短(临时支护虽然也有木柱子顶着岩顶和两帮,但毕竟站在石墙石碹彻好的巷道下安全嘛)。
  我今天换窑衣时,把棉衣放到柜里没穿,帆布工作服里只一件秋衣。这样出工走路真舒服,有点身轻如燕的感觉。 
  我们快步走到工作面时,调度已经安排机车头给854副巷顶进来十几斗料石和水泥、沙、石子。
  卷扬机把满斗一趟一趟放进工作面。料石斗尽量往前放,有阿金、冉其军等这些力气大的站在斗上,把料石搬起来递给我们。我们接过来抱着扔到工作面底下那些打支护的柱子中间让一会儿用。料石约四十公分见方、厚三十公分左右,有六七十斤重,很沉。但把料石扔下往回走时是空手,就有个歇头。所以我没怎么感觉累。
  穿梭在临时支护的工作面下,行走于一根根立柱间,我忍不住时不时仰头看看头顶上狰狞的岩顶,犬牙交错的一块块大石头就悬在我脑袋上,实在是操心,且不时有指头肚大小的碎小碴块掉落,砸在柳壳上“啪”地一声,唬得我赶紧往巷道里跑。
  装着水泥、石子、沙的矿斗被放了下来,停在靠后一点。水泥袋子两端象面粉口袋一样用粗白线缝着,留有线头,老犯人们用粗壮却灵巧的手指不知怎样捻挑几下,“哧啦”一声就把线头稍的活结拉开,整根粗白线就完好地被拉下来,袋子的口也就解开了。我也试着去找线头,但是找不到,便想努力把线绳拉断打开袋子,被老犯人一把搡开:“滚!”我让到一边,看他熟练灵巧地捻出线头,拉出粗白线解开袋子后把线都缠在一起,原来他们留着这种线有用,可以用来缝帆布工作服。
  我在这儿插不上手,就拿上铁锹跟着别人搅拌水泥沙浆。先按一定比例把水泥、沙、石子堆在一起,用铁锹大致搅匀,然后把中间拔出个浅浅的大坑(象盆地一样),把防尘不注入其中。差不多注满后,先搁几分钟让这水渗入周围的沙灰中,然后逐步把外圈的干灰往中间的水里铲,这就可以开始搅拌了。好沉呀!沙、石子、水泥、水,搅成沙浆后,一铲这个可是比一铲石碴重多了!但是,我虽然比老犯人们干得慢,但还能咬牙坚持。
  我们现在干的搅拌这活,和搅拌机的工作是完全一样的。一般来说,劳改队的犯人搅拌沙浆时,两个人就得顶一台搅拌机使,就是说,一台搅拌机(我不知道它有无功率大小之分,但我见过的建筑工地上的都一样)通上电后一个小时能搅出多少,两个犯人在一个小时内就得能搅出多少来,人不是机器?非也!让你是机器,你就得象机器那样用,没有什么不可能。
  我们几个人正在搅拌沙浆时,工作面传来了吆喝声:“真你妈们的磨蹭!快点送灰!”
  王晋平铲起一锹沙浆就往工作面跑去。我实在是干不动搅拌这活,便也赶紧用大板锹往前面送灰。后面还留了两三人在搅拌,他们自知如果胆敢象新犯人那样不搅而去送灰,这种偷奸耍滑的行为会挨打的(都知道新犯人没力气,让他们搅拌供不上用,全误事的。这也是劳改队的改造环境有所改善和进步的一个体现吧)。
  工作面临时支护的巷道两侧,底部顺着原来的石墙根,已经各挑出一道四十公分宽的槽。我们把水泥沙浆倒进槽中撒腿往回跑着运灰,骨干们用铁锹把沙浆大致拔平,便开始往上面砌料石。我虽然已经很累了,但舍鱼而取熊掌舍搅拌而取运灰者也,一趟趟还跑得飞快。阿金、罗忠德都笑着说想不到大学生还挺能干嘛。其实我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并且咱这个,要干就尽力去干好,我干活舍得出力。
  全身心地干开活,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不知不觉间,五米长的石墙越垒越高,已经有一米五高了。我发现这垒墙也是力气活加技术活:那么重的料石在他们手上轻巧地转动着寻找最合适的角度,垒好的墙要求墙面尽量平整。这些活老胡不动手,坐那儿看着老贺、罗忠德带着几个骨干垒就行了。
  垒墙这道工序,再怎么说也比出碴钉道轻松多啦!况且还相对安全,还不是太脏,只是在拆开袋子把水泥“哗”地倒出来时尘土飞扬。但是,煤尘、岩尘、水泥尘,吸哪个不一样是个吸呀!就看哪个班吸尘的时间短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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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8#
 楼主| 发表于 2008-02-22 03:27:00 | 只看该作者
巷道两侧的石墙垒到两米(?)的高度就行了,然后把地面的石碴铲进墙与岩壁之间的缝隙中,捣实,必须得使石墙与岩壁连为一体、碹顶与岩顶连为一体,不能使顶、帮悬空,不能使石头有发力砸下来的空间。当班垒好的墙,得放一放,让水泥凝固,下个班的犯人出了工再发碹。
  垒墙的最后一道工序是:勾缝。
  料石之间,垫着两公分左右厚度的沙浆。勾缝就是用纯水泥勾兑一点的细沙,加水搅拌起来后(这种灰有一个奇怪的名字:“素灰”),象泥瓦工抹泥那样把石缝抹平。
  垒墙接近尾声,工作面传来吆喝声:“那谁!你去和(音同:霍)素灰!”
  很快,一摊烂泥状的素灰和好了。除老胡外,所有组员齐上阵,勾缝。
  我以前见过泥水匠用的抹子:厚铁片上面安个木头把子,心想老犯人们知道最后要勾缝,怎么在下坑前没见有人带几把抹子下来呀。
  很快我就为自己的幼稚而汗颜了:哪里用什么抹子呀!用手一把一把抓起素灰,往石缝处用力摔就是了!
  这活不错!也好玩!我兴致勃勃加入其中。但很快指尖就被水泥和沙子磨得火烧火燎地疼。我知道这样干下去,指肚会全部磨破,便用又手手掌掬起素灰用力往墙缝上摔。操!干好哪一行也不容易呀!
  今天收工早,上坑后美美洗了个温突突的墨水澡。我已经能毫无心理障碍地赤条条站在肮脏的水池中怡然自得地洗三遍头脸手了,虽然脸上还有眼圈,手背的每条褶皱及指甲缝里全是黑的,但是就让黑逑去吧!又碍不着老子旦疼!
  不过我们组后来也发过碹。
  有天出工时领了发碹的任务后,在井下巷道里走了一多半路后,老贺便带了我们十多个组员拐到另一条岔道,到了一个开阔的地方(我方向感很差,根本记不住哪是哪)后,这儿象是个井下临时仓库,靠墙堆着好多碹拱。碹拱呈弧形的钢板,两底端直线距离有四米、六米、八米不等(我们扛的是四米的),弧顶距地面近两米高。
  我个子高,抬重东西时经常被压得弯下腰。冉其军告诉我:“站直!你越弯,份量越往你身上压!”这话我不知道是否有科学道理,暗想这是不是与“立木顶千斤”的原理一样?弯曲的柱子是不能用来打支护的。还有,我这个师傅和我说话时还算客气的。一般的以老带新中,老犯人不怎么说话,全靠新犯人通过观察自己往出悟,如果没眼力架儿,看了几回还是学不会,那钻杆撬棍镐把锹把就砸身上来了。
  碹拱很沉,四个人抬一副。每个人的肩膀上都结结实实地受着力,我咬牙坚持,跟着他们的步伐频率往前跑。看来“男不怕受”还是有道理的,只要不是一下子压死打死,怎么也能一天一天挺着活下去。我突发奇想,如果这四人中哪个一下子不扛了,跑了,那这碹拱会不会把我们压翻?应该是会的,它太重了。但没有人会突然离开,且不说我们本来就是干体力活的劳改犯,也不说我们还要落实什么互监组,单是现在四个人在同时发力扛一个重物,也不能撒手不管了呀!那是不负责任的处事方法。我虽然是个新犯人,抬这个很吃力,但我是个负责任的男人。
  抬了碹拱,又搬碹板,这是些长一米二左右、宽二十公分的钢板,有点象修房子用的钢模板。
  发碹时,先把碹拱两端架在上个班垒好的墙上,隔一米一个,中间铺上碹板,再入碹板上竖着摆放料石,料石之间,下面挤得紧紧的,上面稍拉开点缝隙,中间填上水泥沙浆。发好一圈半圆形的碹后,料石互相挤着掉不下来,再在碹顶与岩顶之间的空隙中用勾木板锲紧锲实切,其作用与垒墙时的盘帮是一样的:不让顶上的石头有发力砸下来的空间。
  由于发碹时,得先一根一根地取掉临时支护的木柱,所以还是存在不小的危险。这又是个在与死神赛跑的游戏。我们在两侧的墙上架起木板,老贺、冉其军等高个子骨干在上面发碹。老胡就一刻也不停地用矿灯观察着顶帮情况。
  当把一圈圈的料石象彩虹一样碹后,我们一块块抽掉碹板,再把碹拱往前挪,然后依次类推。
  等把几个班打出来的进度全部垒好墙发了碹后,我们的854副巷的工作面又往前推进了五六米。站在这永久支护的巷道下我感到无比安全。不过,下个班又要打进度了,又是打眼放炮、出碴钉道,唉!好累呀……
  发碹的活应该说一点也不脏。收工后我兴冲冲地照镜子,心想今天镜子中的自己应该有个人样吧?但是,镜中的我,还是脸上黑乎乎一片、只有牙是白的,以及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镜片在一闪一闪。我再也不照镜子了,失望了,死心了——无论干什么活,我都是下坑的劳改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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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
 楼主| 发表于 2008-02-22 03:28:00 | 只看该作者
我太累了。
  虽然与老犯人们比起来,我这把帮,受的这些苦并不算重,但对于我来说,这已经是超负荷超强度的体力劳动了。因为我不能与别人相比,他们只是思想懒惰但身体健康的人,经过两三个月的超强度的体力劳动后,身体各方面会逐步适应这种生活,不仅力气见长饭量见长,而且也确实如老犯人们所言:“吃饱了睡一觉,第二天起来又浑身是劲!”
  但是我不行,我貌似高大强壮,其实我有病,肝病。
  母亲是肝硬化去世的。她的家族里好多人都有肝病。所以,做为主要方式之一的母婴传染,我从出生起血液里就携带着肝炎病毒,并将伴随我一生。
  就象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家庭一要,我也无法逃避这个现状。
  肝病患者不可以劳累,要多休息,要补充足够的营养,但是身在劳改队下坑劳动的我,做不到。入狱前我只是个乙肝病毒携带者,但99年出狱后我去医院做B超,自己就已经是肝纤维化了,就是说:早期肝硬化。
  既然不能改变,好吧,那我只能去面对。这也不是什么急性病,慢慢熬吧,只要力所能及地尽量保养,不恶化,就谢天谢地了。等我到了六七十岁就无所谓了——人活到这么大,谁能没点儿这病那病呀!哪种病也是会死人的嘛!过去我老家(癌症高发区,特别是食道癌,俗称“吃不得病”)的老人们一过了六十岁,家里人就在山上他事先选好的坟地处挖了坑,老人就住在坑里,躺在席片上,和旁边的老头老太们每天聊着天等死,家人隔三两天来送一次饭,如果咽气了就办丧事。咱又不是国家领导人,人家们身体好,八九十岁还陶冶得动情操(有见过世面的老犯人们说,那些人,每天都有医生给打一针什么素,能益寿延年,一针一万多块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样相比起来,我就幸福多了嘛。
  跑题了。
  我实在是太累了,一有空就想坐下闭上眼睛眯一会儿。回到监舍里,坐在小板凳上,靠着墙,我就可以呼呼大睡。
  不光是我累呀!有时我脑袋猛点一下醒了,就看见旁边有两三个苦重的犯人都这样坐在小凳上靠墙睡呢。其他几个没睡的犯人,也很自觉地悄声说着话。于是我眼一闭,又睡着了。
  每天晚上躺到床上,真想一觉睡到地老天荒!哪怕这辈子再也不醒来呀!
  不过,再怎么累,再怎么想睡,一旦下了坑干开活,我总是有多大劲使多大劲,从不偷奸耍滑、出工不出力
  老犯人们说,我们摊上好时候了。现在的新犯人下坑把帮,是从后面一步步往前——先把四帮五帮,随着身体的适应,逐步把三帮,再到二帮头帮。而过去,新犯人头天下坑,逑也别说,扔给你一把大板锹,直接就是最苦最累的二帮!干不动?嘿嘿嘿男不怕受女不怕透,人就象牲口,多打几棍,就没有干不动活的!……
  老犯人们还说,现在的改造环境真是好多了,放炮以后,如果工作面上有一块大石头需要往后面滚,两个人滚不动就仨人,还滚不动就来四个人。过去?一块四五百斤重的大石头,安排你们俩人窜欢儿欢儿地给老子从工作面滚到后面,那绝对只有两个人。干不动?见过牲口拉重车上坡吗?这儿也一样。人嘛,就象牲口一样,受些打受些刺激,力气就会变大些。值星员抡起勾木板,一下一下重重砸在你俩脊背后,你俩挨着打,嘴里喊着号子:“一!二!——嘿!一!二!——嘿!”几下就把大石头滚到后面了。人呀,就是贱!非得打着点儿才能使出全力来……
  老犯人们说,现在你们干活,干不动了就真起腰歇一会。以前?值星员生产员安全员手里拿着勾木板就等着你们这些把帮的犯人往起站叫。你稍直一点腰,“呼——啪!”就抡过来了,劈头盖脸就打(看来老毕说他下坑劳改时几年一个姿势,此言不虚!)。以前光抓生产,为了生产任务打新犯人或者打组员,干部逑都不带管的。你在坑下挨了打,回到中队敢去点炮?绝对又是一顿电警棍!“组里那么多人干活,为什么三大员不打别人,光打你?!是不是出工不出力?!……”……
  我真庆幸自己是96年才在荫营下的坑。如果92年入狱后,93年就把我判了甩到坑下(93年我已满18周岁,可以往劳改队送了)……我不敢去想,多亏这世上没有如果。
  说起这出工不出力,还真有这人。比如每天给我们发班中餐的犯人小张。小张是长治市的小瓜皮(混混)一个,虽然长相丝毫没有专业或半专业瓜旦们的清秀之处,但据别人说他富于献身精神,三番五次把破瓜献给那谁、那谁、那谁。可惜这小子不质量,嘴马松得能扯到脚后跟,这厢提着裤子从巷道某处出来,那厢便炫耀着向别人暗示自己与谁谁关系不错、估计很快就能调个工种。可喜的是下他瓜的大油们都知道他是个烂人——可以不负责任地乱下,他撅在墙角挨逑时对他的允诺就可以象射在他屁眼里的那股马水子:射就射了,又不会怀上孩子。苦恼的小张多次出击未果,得到瓜中高人指点后恍然大悟——多点开花不如专攻一处。于是老胡得到命令:小张去发班中餐!每个班发班中餐的、领矿灯的、领工具等等的犯人,本来都是与上面有些丝丝缕缕的关系的(也仅是丝丝缕缕而已,关系硬的就不留在生产组了),干活的时候一般三大员都稍照顾一点、安排把个五帮呀、推推斗呀、传达个指令呀什么的这些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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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
 楼主| 发表于 2008-02-22 03:31:00 | 只看该作者
但是,可爱的小张仍旧被三大员们鄙夷地要求去把三帮。小张在把帮倒碴的过程中经常偷眼看着三大员没注意,就直起腰拄着大板锹休息一会。休息就休息吧,现在这改造环境这么好,累了歇会儿也无妨。但小张直腰休息的次数太频繁了,并且在直起腰前得先贼眉鼠目地四顾一番,直腰休息时脑袋不停地转动逡视着寻找三大员的目光落在哪里,一旦传来骂声:“看你妈的板鸡了看!”小张便马上低头弓腰做奋力把帮状(不仅三大员敢骂他,连把头帮二帮的骨干组员们都敢骂他),但是,不到两分钟,他就又贼眉鼠目地四顾开了。唉!贱逼二字何解?小张的行动便是最好的解答。我在小张的异侧身后把五帮,曾多次在大汗淋漓中冷眼观察小张,彻底明白了为什么人们都恨“出工不出力”、“偷奸耍滑”的犯人,也真想向他怒吼一声“看你妈的板鸡了看!”但又想想自己资历还差点。不是吹,象我这样拼命干活,三个月后我绝对敢骂他,他敢顶嘴我绝对敢打他。
  小张的可敬之处在于对目标的不轻易放弃。收工后他美滋滋地领了班中餐给每人发下俩烧饼并自以为这是无尚的荣耀。冉其军、阿金这些外省籍的犯人都敢一把把小张(本省人)拉到怀里揉捏几下屁股并且高声笑着:“张?找个旮旯让我也来一炮?”小张总是做出扭捏欲奋力挣扎着站起来的样子并心虚地抵赖着:“少胡说啊!”此情此景总能引起我们哄堂大笑。小张把帮时满脸的岩尘煤尘中,但一丝眼白中流露着幽怨的眼神看着推斗的小四川,我想他是否在心中暗自仰天长叹:既生瑜,何生亮!
  推斗的小四川,长相也委实一般,只是身材小巧玲珑。被安排到外面推斗的原因不详,但他曾向我表示自己也是在二帮把了两年多才被从工作面抽出来的,并让我看他满手的茧。的确,我干了一段时间后,两手心里,除大拇指外,每个指头下面都已磨出一个黄黑色的硬茧。但是,小四川,以及其他所有组员,他们的手心里,除了生命线事业线爱情线这三道纹,以及每个关节间拐弯处的手纹,其他地方全是茧,又厚又硬的茧。他们的指关节粗大,手指僵硬伸不太直,指甲全磨得很短且指甲缝里全是黑泥,指甲边逡出一块块的象鱼鳞。怪不得他们干活不戴手套,这一层茧比什么手套也强啊!保护性好且灵活;怪不得他们上课写作业那么费劲,茧太厚了使指头不能灵活地弯回来啊!我想自己的手估计很快也会象这样,磨出满掌心的茧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在逐渐这种生活。
  每天的活基本上都一样,出工十六里,跑着;收工十六里,快步走;到了工作面就倒碴;打眼放炮后在浓烈的炮烟中拄着铁锹摸索着往前走;摸到地方就拼命把帮倒碴;空斗放下来就装碴;工作面清个差不多就扛着柱子往前面送;隔几个班垒一次墙;隔几个班发一次碹……
  不管干什么,都是高强度的,刻骨铭心发自骨髓地难忘的深刻地印入记忆深处的体力活。要说这一段下坑的感觉是什么?三个字:累,饿,困。
  我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爸爸能快点来看我,能尽快托关系把我调到地面。但是,随着一天天的过去,这种希望越来越小。我想,现在,自己这个在劳改煤矿下坑干这么苦的活的犯人,应该算是处于社会的最底层了吧?但我现在还能活下去。以后,不管怎么样,只要我不死,我就敢于笑对任何困境——再怎么困难,能比得过在854副巷把帮的日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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