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撩起墨水把头和脸上的第二遍洗衣膏冲掉,苍天不负有心人,这次的泡沫就没有上一次那样黑了,我的手也恢复了肉之本色。虽然褶皱里和指甲缝里还有残留的顽固势力,但我知道只要功夫深,砍川砍成针。我跨到这边的墨水池里,用肥皂往手上脸上脑袋上涂抹着。与洗衣膏比起来,肥皂在皮肤上的感觉舒服多了!细腻柔和,料想婴幼儿沐浴露顶多也就是这样吧?我细细搓着,但很快发现功夫深也不一定能砍川砍成针,想把皮肤深处藏着的煤屑搓掉洗净,不可能!于是我放弃了——明天还要下坑,以后每天还要下坑,洗那么干净,有逑的用!师傅的话,言之有理! 我跨出水池,用毛巾擦了擦身子,回到窑衣房时有动作麻利的犯人已经穿好衣服了。在我赶忙穿衣服的过程中,听到冉其军在与看窑衣的勤务犯说话:“……可不是人家自己走回来的嘛!我这个徒弟,质量!让他在后面站着,他自己就拿起大板锹干开活了!……”听他这样夸,我的心里也涌起一丝自豪。 我们收拾完毕后,带着各自的空水壶,到窑衣楼大厅里列队、报数,然后来到出收工通道最末的那个大厅,列队、报数,接受狱政科犯人的检查(收工搜身主要是防止犯人把雷管炸药带回监舍),然后又是进入长长的通道,在闪耀着智慧和哲理思想的一块块警示牌下,疲惫的我们向二十三中队走去。
急促的敲门声把我惊醒:“起床!开饭!利索点!” 然后又是“咣!咣!”地敲隔壁监舍门的声音和叫起床声。 在一片低低的牢骚声中我们穿衣起床整理内务,新的一天的改造开始了。 背规范之后是香喷喷的出工饭。太少了,一个馒头一碗菜,根本不够吃。 水壶里灌满水; 报数了中队门; 长长的出工通道; 名言警句; 搜身检查; 进窑衣房换衣服; 报数出来; 下五、六层的楼梯来到坑口调度楼前。 有人领了矿灯回来发下,我也接过一个,亮度还行。 有人扛着工具从调度楼里出来,我也拿过一把铁锹。骨干们用的大板锹是固定的:他们把自己的铁锹前面的刃磨得很锋利,锹把的粗细、长短、光涩度都正好。好马配好鞍,好锹配骨干。我手中这把锹,前端的刃不锋利,还稍微有点卷刃,干起活来就得多费些力气。冉其军说以后有机会帮我磨一下,或者发下新锹时给我占一把。无论在坑下干一年还是干六年,我都得尽量把自己用的工具收拾得趁手呀! 老胡他们从楼里出来了:“今天下去正常打进度,一米二!打眼的掌握好角度!注意安全!注意互监组!你们先下,我一会和王队长相跟着下去。” 老贺吆喝一声:“走!”然后转身向坑口大步走去,我们也赶紧跟上。 开拓队在四米宽的巷道里打进度,一个班一米二的任务,够重的了。我当时还不懂,不过看身边的组员个个面色凝重,没有了昨日的轻松气氛,便也屏气息声地跟在人群中向坑下跑。 对,是小跑。 一进坑口,一开始下那道大坡,我们就小跑开了。胶鞋在中空的水泥预制板上发出很大的响声。同时出工的其他中队的犯人纷纷避到墙根,笑骂着目视我们远去、消失在黑暗中:“透你妈毛驴队的下来咧!” 我们在黑暗中小跑着向前、向前…… 我手里拿着大板锹,只好把矿灯别到柳壳前面的小铁片架子上。可身上这水壶、自救器、矿灯的蓄电池就有好几斤重,小跑了一会我就气喘吁吁,在心里赌咒发誓明天说成个逑也不穿棉衣下坑了,帆布工作服里有件秋衣就足够了。 在黑暗中小跑着向前、向前…… 黑暗于我没有了压抑,没有了恐惧。黑暗就是黑暗,巷道就是巷道,下坑就是下坑,劳改就是劳改,我唯一需要牢记的,就是在小跑过程中保持脑袋左偏,要不然让电缆钩碰一下,那就不是遥远的伤害,而是现过现地疼痛了。 在黑暗中小跑着向前、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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