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我下队已经半个月左右了。每天早班出工后(快六点)我们就起床,跟着王权力打扫公共卫生,然后是长时间地坐着背规范。六章五十八条我是早就背会了。我们四人就是一个临时互监小组。互监组制度,是监狱系统对犯人进行管理上的一个行之有效的制度,以三至五人为一组,以类似株连的惩罚方式来要求组内的犯人互相监督。“十不准”第三项就有规定:不准脱离互监小组擅自行动。所以,我们四个新犯人无论干活还是上厕所,都得集体行动。白天我们干活的时间毕竟少,大部分时间就只能干坐着。整个中队静悄悄的,我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在监舍内遛达,怕挨打。中午吃过饭后,继续坐着背规范。倒是可以坐在小凳上小憩一会。一直到下午五点多,才有可能被王权力叫到操场上走一会队列,活动一下筋骨。 队列训练的动作是枯燥乏味的,时间长了我们也不耐烦,略有漫不经心吊儿朗当之嫌。王权力在前面喊操口干舌燥却效果很不理想,窝了一肚子火也没地方撒,便赌气地说:“咋!你们这是想咋了!不能好好走,你们就跑步吧!来,跑步!——走!” 我们便偷笑着围着操场跑开了。 这是1996年9月11日。 我们四人在操场上跑着,一边跑一边扩扩胸,真舒服!天高云淡,已经略有一丝秋天的凉意。在这种天气里跑跑步真舒服。球场上面就是荒坡,不远处就是相隔三米左右的两堵大墙,外面那道墙上有电网,有岗楼,有一个岗楼离操场挺近,里面的武警警惕地注视着下面操场上跑步的几个犯人。 感觉不错!我们越跑越快,象撒欢的兔子,连老鬼刘才清都跑得飞快,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说:“每天坐小板凳,骨头都硬了,出点汗真舒服。” 是啊,我都有点忘了不知哪天就要下坑呢,真想在这六年半的余刑里,每天都是新犯人,每天坐着背规范,每天这样跑跑步…… 这时,段指导出现在操场的门口:“王权力!” “到!”王应声跑到指导员两米处站好,听候指令。 “把他们四个叫办公室来。” “是!” 段指导转身进去了。王权力叫我们立定,整好队后带入办公室。我心里很是惴惴:是不是刚才跑得太快了有点得意忘形了? 我们报告报数进了办公室后贴墙站好。 “咋?还跑步了?每天坐着不耐烦了?你们下了队也半个月了,从明天起,下组,出工。” 我恍如三雷轰顶,恐惧的事终于到来了。不过之所以是三雷轰顶而不是五雷,是因为这几天我已经在心态上调整得差不多了。死狗饶不过剥皮、长痛不如短痛迟痛不如早痛、该死的逑朝开不该死的活了一年又一年……我每天就是默念着这些口诀强迫自己去面对去接受即将下坑劳改这个严峻的现实。但是,我还是感到恐惧,还是想逃避,所以在听到“下组、出工”的命令时,仍颇有“风萧萧兮易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怆。 段指导打开办公室隔壁的库房门,指挥着王权力从里面抱出下坑所需物品,分发到我们手里:每人一身米黄色的帆布工作服,一双高筒胶鞋,一顶柳壳安全帽,一身下坑时穿的蓝色棉衣棉裤,一个自救器,一个水壶。然后被告知:我被分在三组,刘才清和王燕军在一组,胡玉强在二组。 然后,我抱着铺盖郑和这一堆东西,被带进了三组的监舍。 三组今天是早班,组员们已经收工后在监舍里坐着——没人敢往床上坐,床上的内务很干净整齐,床单都是展刮刮的,那是让看的,只有到了睡觉的时候才可以上床,人们全坐在靠墙的一溜小板凳上。监舍也不大,每个监舍里有五张铁架子床,中间的三张并在一起。三组加上我共有二十个人,住着两个监舍。我住的这个是值星员老胡所在的监舍。段指导亲自送我们四个新犯人下组。当我们出现在门口时,里面的犯人全部起立站好。段指导说:“胡鬃,给你们组下一个大学生,你安排一下互监组和以老带新,随后报到我那儿。” “是!”老胡答应着叫我进来。段指导去送其他三个犯人了。 我怀里抱的东西满满一怀,很紧张,手足无措。 老胡指着最中间的上铺一个空铺位:“先把铺盖放这儿,那些窑衣水壶就扔到墙角,明天下坑就带到窑衣房了。”我听令而行。 他又叫另一个犯人:“冉其军,这个人分到你们互监组,你就带着他。今晚上教些他下坑的东西。” 叫冉其军的犯人“哦”了一声,过来帮我把铺盖放上床。有人和他开玩笑说冉你厉害呀,带个大学生当徒弟。冉其军笑着说:“咸载史握逮他(二声),裹技舔,硕补顶史踏逮喔哩。”四川口音。他个子较高,圆脸上带着狡黠,也有黑眼圈,手背的褶皱里也全是煤屑,偶尔能看到手心里全是硬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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