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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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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个挺吓人的文,发给你们看看,当无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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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楼主| 发表于 2006-06-07 03:37:00 | 只看该作者
( 十 七 )  好 人 啊 ! 好 人 !
  
  入监已半个月了,外界的一点消息也没有。我觉得自己被抛弃了,被彻底地抛弃了。我开始感到绝望,悲愤交加的我愈来愈对自己、对未来失去信心。生活在如此的环境里:每天饿得眼发蓝,指甲长了只能在水泥地板上磨磨,洗澡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头发倒是每半个月由六圪旦给“犁”一回,唯一能接触到的文字只有监规,我都快能倒背了:“制局安公市原太,理处加严,重轻节情其视,者违,……”据说,无聊的犯人们居然还有能斜着背下来的!
  难道就让我从此沉沦吗!
  天不灭我!
  1992年12月27日,下午。
  六圪旦开了号门,把我叫出去,“秦干事叫你。”
  秦干事?那个曾用警棍打死犯人的?他叫我干什么?是要打我吗?忐忑不安的我迈出号门,看见秦干事站在办公室门口等我,手里没拿警棍!只拿着一包灰色的什么东西。
  “你这个王八旦!看别人对你多好!把这个拿回去,这个看看以后撕了!”秦干事亲昵地骂着,把手里那包灰东西递给我,啊!是一条围巾!接着递给我一张纸,上面写的原话我不记得了,但大意是大家都很想念我,都很支持我,另外,她怕我冷,便织了条围巾,希望我用的着,最后落名是“知名不具”。
  亲爱的“知名不具”!就是你,让我重新鼓起活下去的勇气,重新树立起对自己的信心,使我不再沉沦,使我能在污浊的环境中这自己保留一小片净土!
  一个“知名不具”,当场就让我热泪盈眶!直至多年以后,直至今日,想起那条围巾,想起那“知名不具”,我都心潮澎湃,激动得难以自制!
  “你小子在里面怎么样?没闹事吧?”秦干事习惯性的严厉口吻此刻我却觉得如沐春风。
  “没有没有,挺好的。”我对此突如其来的关心受宠若惊。
  “回去吧!”秦干事一挥手。
  六圪旦把我送进号子后,疑惑地问:“你小子是老秦的关系?”
  我也很疑惑:“我不认识他呀?”
  “操!还用你认识?肯定是你老子在外面给你跑的!”六圪旦破例没骂人,若有所思地走了。
  号门被锁上后,犯人们拥上来看我的围巾。
  “哟!是哪个女娃娃给打的?”
  “是马子吧?”
  “明天我先围上!”可恶的鬼子六,第二天早上放茅时,他围着我的围巾招摇着去厕所,自然吸引了众多的眼球和众多的调侃,他却洋洋得意,怡然自得。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议论时,我在想,这个“知名不具”会是谁呢?是杨梅吗?不是,她的字我认识。是她吗?也不会,她在老家,远隔千里,不可能。那么会是谁呢?这个疑问困惑了我多年,也感动了我多年,直到出狱后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我才知道了这个好人的名字,她叫延爱东,我的高中同学,当时也在太原读书,现在就职于北京。
  几天后便是元旦。
  这天,六圪旦开了号门,恭敬地请另一个犯人先进去。这人便是我入监那晚遇到的第一个犯人——那个胖子!明显胖子在这儿的地位要比六圪旦高出许多。此刻,他的胖脸上堆满了笑,把一兜东西放到踡缩在坑角的我的面前:“你小子!好福气!来了这么多同学!”
  同学?我一愣,是我那些可爱的同学们吗?他们,他们还在惦记着我吗?
  胖子告诉我,这兜日用品是我的大学同学们送的。他们已来了有一会了,并且现在还在大门外,十几个学生和一个老师,有男有女,非要见我一面,有好几个女的都在哭。领导给他们做工作,解释看守所有明文规定犯人不准同外界有任何接触,可他们还不走。胖子最后强调了一句:“你小子真有福气!”
  啊!我可爱的同学们!你们没因我杀了人而鄙视我,没因我被抓起来而抛弃我,要问谁是最可爱的人?当然是我的这些老师和同学们!你们虽与我本萍水相逢,但却因我而泪洒南看铁门之外!如此大恩大德,叫我白某如何相报!
  我一时哽咽、语塞,默默地从胖子手中接过同学们为我买的东西,只能在心里为他们祝福,为他们祈祷!
  在南看的一年中,此类让我激动不已的还有一件事。那是92年夏天某日。又是那个胖子进来,笑着递给我一包东西:“大学生!你这次这个同学真有意思!”
  他说,这次来看我的是个女学生,个子矮,看守所接待犯人家属的窗户不是很高但她仍需要踮起脚尖、扒住窗台询问我的情况。有人告诉她我没送到劳改队,还在这儿关着。看守所里家属探望犯人时送东西只能送在本所小卖部买的日用品,自己带的不让送(以利创收乎?)。她一摸身上没带钱,又沿路跑回学校取上钱(有好几里呢!)再跑回来时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她又踮起脚尖把买的东西送进来再三被告知不可能与我见面后,才失望地离开了。这些都是胖子亲眼所见!
  我知道,她就是延爱东!虽说当时的我尚不知道起初那条围巾也是她给织的,但今天这件事已足以使我对她感激涕零,愿为她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了!
  几年的牢狱生涯中,亲人、朋友、同学们在精神上给了我莫大的安慰,扶持着我走出泥淖,走向光明!大恩不言谢,我唯有祝愿:好人一生平安,一生都平安!


( 十 八 ) 知 已 不 能 , 则 先 知 彼
  
    93年元月初,某一天上午。
    突然,“哗啦啦啦!”钥匙串一阵乱响,打破了看守所的寂静。“咣铛!咣铛!咣铛!”号门一个个被打开。六圪旦拿着一张纸在大声叫人:“点到名字的往外走!”全院都骚动起来!
    这是怎么了?原来是要往劳改队送一批下了判决的人。
    我们号有王勇和宝宝二人。不过他俩早有准备。几天前就利用每天早上放茅的时候跟其他号子里相识的人辞行,十几天前就开始收拾去劳改队的被褥及杂物,一个多月前下了判后就开始每天做俯卧撑、拳卧撑、指卧撑以恢复体力,以免去了劳改队干不动活挨打。此刻他二人一听到点名,就开始打点铺盖,准备开拔。
    这一批我所在的三院要走十多个人,六圪旦给每个人发了一身黑灰色的棉衣棉裤囚服,穿上后,马上就变了样。我们在看守所里都穿得是便装,是自己平时在家穿的家里给送进来的,虽说剪、抠掉了所有的金属部件以防意外,但仅从穿着上你还看不出我们是犯人。而此刻院子里的十来个人一个个不论合适与否一律套上棉囚服,上面是毛茬茬的光头,下面一律是黑面白边布鞋,活脱脱一副犯人的形象!我是否有一天也会如此呢?这个潜在的巨大危机让我不敢去展望。我由衷在拒绝未来的到来。
    犯人们被送走了。号子里的人们有了新的话题,开始议论劳改队的生活,其中陕红凯因是刚从阳泉荫营煤矿出来几个月,他最有发言权。我也很留心地听起来。
    因为对自己会被定个什么罪、会被判多少年、会被送到哪去改造一点消息一点了解一点把握也没有,我已逐渐从最初的迷惘、幻想中走出来,开始了解外界的一切,从看守所到劳改队。
    南看位于菜园西街,也属繁华地段。而大多数看守所都地处繁华地段,(有的原来偏僻但逐渐被繁华包围),因此可能几年后太原就要修一个大型的万人看守所,简称万看,届时几个看守所将合并为一个,管理也更正规,犯人的生活条件也会好一些(当然直到我住了三年多看守所往劳改队送时万看仍处于口头流传阶段)。南看有六个院子。一院是拘留院,二院是服刑院,有的犯人判下来后余刑不到一年就在二院服刑,三至六院关押着未决犯。每个院子都有“跑号的”,即对一个或几个某干部的关系户特殊关照,帮干部做些杂活诸如放茅、看着打水打饭等,当然也有较多一些的自由,别人只能每天关在九平方米的号子里,他则能来回走动走动。世事常如此,别人不能转悠时你能转悠、而别人必须干活时你能不干,只要你与常人不一般,就说明你是大油。三院现在跑号的是六圪旦,他以前的一个叫喜喜,就在我进来的白天被释放了。(不幸的是五个月后又因抢劫进来了。)
    法院下了判决后,我随时等着往劳改队送。全太原市的犯人全部先被送到东太堡砖场(太原二监),这是全省人流量最大的集训点,当然更是个劳改队。犯人们在这儿集训短则几天,多不过半月后,有一部分被留下分配到本劳改队的各一中队开始服刑改造,更多的则被送往西峪煤矿(太原一监),荫营煤矿(阳泉一监),固庄煤矿(阳泉二监),只有极个别的被送至液压机厂(太原三监),这是个工厂,能送到这儿的全是关系犯,父母或亲戚不是处长就是厅长,在这儿改造活不累,吃得好,每天和工人师傅们一起干活,还有许多小女工!嘿嘿!讲到这儿,陕红凯笑了,周围的听众也会意地哄堂一笑。
    当然了,上马街就不一样了。它那儿全是重犯,要*毙的*毙了后,死缓、无期、二十年以上徒刑的送到祁县一监、汾阳二监,其他的和我们一样送劳改队。女的判了后都送到榆次猫儿岭,全省就这么一个女子监狱。咱们用的百草牙膏、百草洗衣膏就是那儿产的,以后用的时候闻着点,看看有没有×腥子味儿!哈哈哈!听众们又是哄堂一笑。
    监狱属一级管理,犯人们干的活要相对轻一些,更注重思想改造。全省有三个监狱,除了祁县、汾阳外,还有个临汾三监,只关晋南那边的。祁县一监生产铝盆铝锅等,它也是个对外监狱,有了外宾参观或搞什么联谊活动等就只在这儿举行,因此犯人的伙食、居住条件还不错。汾阳二监是做阀门的,临汾三监是做汽车发动机的。劳改队属二级管理,虽然说起来要以思想改造为主,但劳动改造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山西煤多,劳改队也以煤矿为主,农场和砖场等劳动密集型企业次之。
    一说下坑,众人脸上皆呈现出惊恐。是啊!那底下,离地面几百米,黑洞洞的,四块石头夹一块肉,多危险啊!众人纷纷表示,哪怕在东太堡受的苦再重也不愿下坑。陕红凯对众人对下坑的惊恐不屑地摇摇头,哪有那么玄!劳改矿虽说是劳改队但安全设施之装备精良比社会上的一般矿井有过之而无不及。见众人不信,陕红凯也不再多说。这人平素寡语,遇有意见不同者丝毫不加争辩。(在劳改队改造几年后我才发现,只有具有这种性格才能说明你的改造取得了一定效果)。
    那么,众人皆神往的东太堡是什么样子呢?这个劳改队是全省最大的集训点,每年的犯流量达数千人之多。集训时就不在这儿说了,单说分下队后具体的劳动吧。
    东太堡砖场,顾名思义就是做砖的工场。多年的挖土烧砖已使取土点成了一个深达几十米的硕大的深坑。每天,拉土的犯人要从最深处拉上一平车一平车的土上来,拉湿胚的负责用平车将砖机切好的湿泥胚一趟趟运至窑中,码窑的在几十度高温的砖窑中码湿胚,卸窑的要把烧成半成品的烫手的砖码到平车上。这儿我强调平车,是因为东太堡的平车是特制的特大号平车,用钢管焊就,拉车时挡些薄板,轻捷好使。每天收工后拉车的要把各自的平车该充气的充气该上油的上油,以保证能满足第二天的要求。什么要求?只有六个字:空车飞,满车跑。这六个字看起来简单,操作起来就需要强壮的身体和坚韧的意志。一大车土几百斤,一车湿胚一两千斤,满车时要求拉车的必须跑起来,空车时要求拉车的必须飞起来不允许能看见平车的辐丝!若有违者,放心,随时都有人监视你!那些受到照顾的关系犯们有的被安排在某个坡度陡的地方每辆车过来时推一把,有些只登记每辆车拉了几趟,还有许多被称为“放小哨的”,每日里手持白蜡杆在场界处巡逻以防有人越狱逃跑。至于那些胸挂红牌的“三大员”,就更不必说了,那是绝对的大油!
    如果发现了某人违反了“空车飞,满车跑”的原则,那么,别人拉车时可以派一个帮忙推车的,而你拉车时就要派一个手持白蜡杆的站在你的平车上,你跑慢了就打!罚你多拉十车,会有人在暗中监视你,你若自做聪明少拉一车或几车?那就再加罚十车!敢不拉者打!敢“服股(反抗)”者打!什么白蜡杆子×斗板子铁锹铲子镢头把子,什么都可以往身上招呼!因为不听大油的话,也就是不服从管教!抗拒改造!抗拒人民.专政!打!敢不听话?哼!这就是下场!
    我听得心里直发毛:就这么个地方,人就必须象牲口一样干活,为何人人向往,得到号子里如此的青睐?后来我才明白,一方面是对煤矿下坑的巨大恐惧使然,二方面,在南看的犯人基本以太原本地人为主,他们都希望自己家里能给跑跑关系、疏通门路,留到东太堡后哪怕混个放小哨的也可以呀!而我就不行了,我是外地人,我也没有关系,我的命运会是如何呢?会被送到东太堡所谓的“毛驴队”劳改吗?还是会被送到某个劳改矿下坑呢?还是会被判个无期什么的被送到某个监狱度过一、二十年的光阴?我不知道,也不敢想,因为必有一条路是我一定要走的,但我哪条也不想走呀!
    老天!你若真有灵的话,帮帮可怜的我吧!我是被冤枉的呀!那些当官的收了好处硬要判我,老天你可是知道我的具体情况的呀!老天!你睁开眼帮帮我吧!
    老天没有睁眼。我后来不仅以故意伤害罪被判处十年,还被送至东太堡——临汾三监——晋普山煤矿——荫营煤矿,直至出狱。
    老天的眼瞎了,瞎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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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楼主| 发表于 2006-06-07 03:37:00 | 只看该作者
( 十 九 )  暗  战  (上)
    王勇走了,头铺的位置便空出来了。一个上午,就这么空着。
    现在号子里的几个,只有阿飞和鬼子六相比起来算是个社会上的混混,而鬼子六相对要混得好些(从穿衣上就能看出来),但阿飞进来得要早一些,有好几个同案分布在其他院子,六院的那个可能还有点关系已混成“跑号”的了!因此在头铺的继承权上二个各有千秋。
    在号子里头铺的选择上,干部及跑号的一般奉行不干涉内政的原则。
    阿飞绰号“小飞侠”,据鬼子六说,他打架时背后插两把剑,腰带上插两把菜刀,很可笑的,只能在他们那一片住宅小区算是个人物。
    鬼子六,既然能得此绰号,据阿飞说,他实在是鬼得厉害,只会吹牛,在社会上混时骗人无数,只能在他们那一片住宅小区算是个人物。
    噢!原来这两人只是些小混混,势力范围仅局限于自己生活的那一小片地方,那么大混混是什么样呢?后来我才知道,太原市确有些大混混,只是没有今年*毙的东北的刘涌那么有名罢了。这些以后再说。
    不管谁混得如何,总得有人睡头铺呀!
    午饭过后,到睡觉的时候了。头铺的位置还空着。号子里气氛压抑。
    这时,鬼子六开腔了。他俨然很尊敬地样子招呼众人:来!把阿飞的铺盖搬过去!
    一言即出,号子里顿时活跃开来。便有人给阿飞搬铺盖。
    阿飞并没有当即应允,还是谦让了几句:不用不用,谁睡不一样!都是些弟兄们!
    但是,还是确定了阿飞的头铺位置:西墙根。鬼子六则把自己定位在东墙根,大概他深谙:在家靠房,出门靠墙的道理吧!阿明挨着阿飞,陕红凯挨着鬼子六,我还在中间,王世宏还睡地铺。
    王勇走了。这个彪悍后生的离去于我仿佛掀走了沉重的一页。现在,我和号子里的几个都熟了。虽说我现在每天洗饭盆,但再来个新人洗马桶后我就可以升级为打被垛的了。每天打完两次被垛、吃完三瓢两圪旦,我就可以什么也不干,幸福地发呆了。我相信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午睡时,看着我们五个人幸福地挤在坑上,我忽然有了一种认同感,就觉得我终于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了!这种想法好象很可笑,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这说意味着不可预料的危险的减少。这种感觉,真好!
    黄昏时分,又调号了。我们号子现在人太少,从六号调过来一个。六圪旦说,把老崔调过来。
    老崔,大个子,长着一张憨厚的脸和两片女人一样琐碎的嘴。自称也是个混混,自称认识谁谁、谁谁,自诩常在哪哪、哪哪喝早茶、吃大餐。但我看他那张不知疲倦谍谍不休的嘴,就觉得他混得并没有自夸得那样好。我的推断得到证实,阿飞他们说老崔只知卖逑个嘴,逑的个真本事也没有!纯属一个劈×犯!
    鬼子六问:那明天谁倒马桶?
    阿飞一瞪眼:他倒么谁倒!又向王世宏一呶嘴:明天早上你和老崔倒马桶,以后你洗饭盆!
    王世宏感激地点点头。
    一会儿,老崔抱着铺盖卷过来了。当六圪旦在他身后“咣铛!”关上号门后,他大马金刀地把铺盖卷往坑上一放就开始不停地说呀说,内容无非是些社会上的事。我们没人吱声。阿飞在地上七步一转身地踱步。鬼子六的双眼滴溜溜乱转。老崔自言自语了二十多分钟后见没引发任何反应,便“啧啧”两声,以一句:“这年头,咋透来!唉——!”而告一段落。
    这时阿飞开腔了:“老崔,这里头你也知道,你在那个号住得时间再长,到了这个号也是个新人。水土么,咱们就免了吧,明天起你洗马桶擦地吧!”
    “能行能行!那有啥不行的!都是这么过来的,谁不知道呀!洗个马桶擦个地算个逑啥呀!规矩么,谁也要守!咱们社会上混的后生……”老崔又开始了第二轮的自言自语。
    晚上,老崔和王世宏睡在地铺上,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忠实的听众,终于能大谈特谈他在社会上诸多惊天地泣鬼神的事绩……
    第二天一早,老崔乖乖地洗开了马桶、擦开了地。而我,起床后也自豪地张罗着打被垛。一切秩序井然。
    放茅时,鬼子六和这个号pie两句又和那个号pie两句,俨然大油的模样。听人说他刚进来时,王勇怕日后收拾不住他,服水土时可是颇下了番功夫,全号子人都上,能用的招全使,可把个鬼子六整得斯文扫地抬不起头来。而今天,他总算混出头了!虽然他不是头铺,但从他言谈举止上分明能感觉到,不是他鬼子六当不上,而是他把头铺大度地让给了别人!其气焰咄咄逼人哪!
    阿飞应该能感觉得到,但他什么也没说。任何时候责、权、利都是相对应的。头铺睡的地方宽、别人家里若能送进些吃的来由他分配,但他也要相应承担诸如找些炮一类的义务。毕竟,这是重中之重呀!全号子里都已旱了很长时间了。阿飞已托六圪旦联系他那个在六院跑号的同案,希望能给送来两包黑玉蝶抽抽。(玉蝶,烟名,无过滤嘴,劲大,一根玉蝶烟可以分开卷四小炮或三大炮,社会上仅卖五毛钱一包,可以说物美价廉,颇受犯人用户的好评。)
    我隐隐感觉到,好象哪儿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
( 二 十 )   暗   战  (中)
  
  从这天下午开始,我的肚子就觉得不舒服,但我想还是强忍着吧。
  晚饭后,肚子愈发难受。一摸,还胀得老高,里面瓷实实的,憋得厉害。阿明让我扒到窗台上,看六圪旦过来时让他开一下门,去放放茅或许会好一点。
  我扒到了窗台上瞄着。但只感觉肚子里有什么东西一勾一勾顺着嗓子眼往上冲。强忍了几次后,我终于憋不住了,冲到马桶边,盖子刚掀起来,“哇!”,一股污物喷涌而出。好难受!我真的是换水土了吗?
  “以后吃饭注意点!土豆皮不要吃。上面那么多泥,把你肠子糊住了,只能从上面出。”经验丰富的陕红凯依旧冷冷地说。
  原来是入监一个月来,每天饿得眼发蓝,饥不择食,每天中午、晚上两瓢菜汤中仅有的几块土豆一丁点也不敢浪费,土豆皮上连着泥也得强咽下去。今天,淤积于腹中的泥沙终于给我服了一次水土!
  我站在马桶边大吐特吐。最后实在没什么可供吐的了,还在那儿干呕。古人说,贪多嚼不烂,就是在说这些土豆皮么?
  “卖货停够三个月了吧?”
  “快了快了,再过几天就差不多了!”
  这我才知道,看守所里出于对人权的保障,原来每个月都卖一次货的。家属给犯人送的钱不能以现金的形式存在,只能存到看守所的帐上,到卖货时犯人可以用来买些方便面、火腿肠之类的。这么个充满人道主义的举措为何停了呢?我满腹狐疑。
  原来,五院有个号子里的几个犯人想越狱逃跑。他们中有个说自己会修自行车。于是爱占些小便宜的某公共安全专家便每天把自己的或亲戚的自行车推来,找些改锥扳手让他修、其他人擦得锃亮。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他偷偷把改锥扳手留在号子里晚上封号后,一人在窗户上放哨(墙上有巡逻的武警,这儿称之为“大兵”),其他人轮流挖洞。功夫不负有心人,洞挖好了!
  看守所的格局是,几个院子被一堵墙围起来,外面还有一堵高墙,上面架着电网。两堵墙之间是两米宽的一条走廊。几人出洞后,沿走廊来到最前端,找到出口!一道铁门之外便是市局五处(预审处)的办公楼,从那儿就能回到花花世界!
  不幸的是,他们看到一个硕大无比的铁锁,快有人的脑袋这么在!他们估计,砸一辈子也砸不开这个锁。怎么办?回去自首吧!于是,一行人又沿原路返回,钻进洞回到号子里,高声呼叫要坦白,要老实交待未遂的越狱行为。
  走背运的人啊!事后他们才知道,那个硕大的铁锁就是个坏锁,是个外强中干的摆设,只需一个小孩轻轻一拽就能拽开。而他们当时所缺的,就是那么一点点勇于尝试的精神。造化弄人哪!
  此事惊动了南看,惊动了五处和市局的领导。爱占小便宜的某公共安全专家被处分,号子里的几个都戴上大镣以示惩戒,同时领导们决定:不能让犯人们吃得太饱能挖洞,南看停止卖货三个月!
  城门失火,涣及池鱼!得知事情原委的我,对他们这种极端自私的不道德行为,很很在心城痛斥了一番。
  不过,毕竟,三个月的期限就很快要到了!
  卖货了!
  六圪旦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给各个号布置任务:这个号给他买一箱方便面,那个号给他买十根火腿肠……轮到我们号,六圪旦在号眼上很恼火:“一帮子挨逑货!就大学生有一百块钱!算了,就给老子买两个水果罐头下下火!”
  “六哥,我爸没来看我?”阿明在问。
  “六哥,我家里前几天来看我时还给我拿了双布鞋,就没给我上些钱?”鬼子六在问。
  “六哥,我老婆没给我上些钱?这个死鬼!”阿飞愤愤地。
  得到的是一一否定的回答。 
  六圪旦离去后,号子里众人面面相觑。一个个自称在社会上混得如何如何,原来,哈哈!也不比我强到哪儿去呀!我心中暗喜。
  “大学生!一会儿叫你买货时,给六哥拿两个罐头,搬箱子面,还有钱就都买了肠子!”鬼子六命令我。阿飞没吭声。
  与别的号满载而归相比,我们就寒酸多了。我很轻松地把东西搬回号子。罐头,在半路上就被拿走了。这箱方便面,毕竟是我花钱买来的呀?它是属于我的吗?我扪心自问,总觉得不大可能。
  “放那边!”鬼子六一声断喝打碎了我的幻想。我咽了咽口水,把方便面放在阿飞的铺前面,还有两根火腿肠,散发着诱人的色泽的香味。
  鬼子六拿起一根扔给阿飞,把剩下的一根一折为二,一半给阿明,另一半自顾大嚼起来。
  我眼巴巴地看着,不由地想起阿Q的话来,那是我的火腿肠!很香很香的两根火腿肠!阿Q的钱丢了姑且还知道可惜,此刻,我的东西被别人享用,叫我如何不心痛!但我又能如何呢!敢服股吗?不敢。那就只好让他们吃吧,我还有一箱子方便面呢!
  第二天早饭,糊糊打回来后,阿飞给鬼子六、阿明各发了一袋方便面,自己也拿了一袋,揉碎,泡进糊糊里,过一会儿,方便面膨胀起来,散发出的调料味勾起了我对美食的向往。阿飞开始慢慢享用,其他二人也如此。整个过程中,没人看我一眼,我仍旧只能眼巴巴看着我的方便面也沦为别人的腹中之物!
  晚上封了号后,闲聊时间,鬼子六向阿明使了个眼色。阿明凑到阿飞跟前,“飞哥,吃包面哇么!”
  阿飞瞪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那咱们就吃点瓜子吧!”
  他拿出一包面,揉碎,撕开,摊在铺上,“来吧,吃瓜子!”几人闻声都围过来,一丁点一丁点地拈起方便面的碎屑吃。噢!这就是吃瓜子呀!
  几天以后,方便面的数量锐减!不过这和我没关系!反正它又不是属于我的,早点吃完才好呢!省得我一直眼馋!
  大概中外交方面的努力没取得任何成效,反正阿飞没有从跑号的同案那儿得到半根烟,只得到一句很扫兴的话:“有逑!我还旱得厉害呢!”再加上鬼子六日益嚣张的势头,阿飞开始在本号子内寻求支持。
  马克思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我此次帐上有一百元,说不定下次就会有二百元!于是,此刻的我就成了阿飞拉拢的首选目标。
  当箱子里的方便面由一百袋锐减至十多袋时的一天早饭时,阿飞突然扔给我一袋:“泡个面吧!以后,想吃就过来拿!”话虽这样说,但我哪敢呀!我受宠若惊地接过方便面,学着他们的样子,揉碎、泡进去,一会儿,膨胀起来了!一尝,果然美味异常!此物只应天上有,号里能有几回闻呀!
  就在这天的晚饭后的闲聊时间,鬼子六突然来到踡缩在坑角的我的面前,盘腿坐下,开始象个文化人一样,与我探讨起有关大学生活的话题。谈吐之间少了些脏话,多了些做作。
  社会经验虽少但很敏感的我感觉到苗头不对,再看看阿飞不时投过来阴沉的一瞥,我只敢敷衍了是,任鬼子六在那儿回忆光辉的童年时曾取得过的第三名的好成绩。
  总的来说,看守所或是劳改队里,人与人之间很简单,人与人斗争的目的也很直接,为了一口吃的马上就能翻脸。你能给我吃饱我就听你的,或是你能让我干的活轻点我就听你的,一但达不到要求,马上就会转而投靠别人。就是这么赤裸裸。
  不过,社会上的君子们又能好到哪儿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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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楼主| 发表于 2006-06-07 03:38:00 | 只看该作者
( 二 十 一 ) 暗 战 ( 下 )
  
   已是腊月二十几了。
   下午,六圪旦突然出现在号眼上:“四院出事了,把瓜皮调过来了,老朱说先放你们号,一会就来。”说完“嗖”消失了。
    正嬉戏的人们霎时寂静下来。
    跑号的有大有小,六圪旦仅属于小中的渺小一族,而六圪旦所称的“瓜皮”,就属于“大油”一类。好象是瓜皮正在号子里喝酒,被五处的领导抓了个现行。瓜皮一类大油们喝个小酒,南看的领导都睁只眼闭只眼,本院的干部们忙前忙后就忙些为其偷偷买酒买菜。可惜,今天撞上的是五处的傅处长!傅处长痛斥了本院干部们一通后,要求对瓜皮等几人“严加处理”。这可难住了干部们。处理得轻了交不了差,重了对不住瓜皮平日里对自己的好多关照,怎么办?算了,调个院吧!干部们终于想出了这样一个两全之策。
    但是,几家欢乐几家愁。正当四院的干部们暗喜稳稳地送走了瓜皮时,三院三号的头铺二铺们犯愁了。是啊!四院的大拿,到了你号里,敢把他如何?你能把他如何?让他睡头铺?不甘心!给他服水土让他洗马桶?没这胆子!头脑简单四肢也欠发达的阿飞又开始在地下七步一转身地踱步。鬼子六没吭声。我料他也不敢。他应更深知人之善变,如果出的馊点子让瓜皮日后得知,那还有好果子吃?陕红凯依旧冷漠,他在整理他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他也下了判,年后就要开拔去劳改队了。我也不敢再在坑角幸福地发呆了,而是紧张地分析瓜皮的到来会不会对我现有的地位造成影响,分析结果是,不会,因为这是他们大油之间的事。
    晚饭过后,“咣铛!”一声,号门开了。
    一个犯人抱着硕粗的铺盖卷进来,放在床上,站到一边。
    又一个犯人拎着一大包如脸盆、香皂、换洗衣服进来,放在床上,站到一边。
    又一个犯人拎着更大一包进来,全是吃的,放在床上,站到一边。
    这时,才缓步踱进一个留着标准的板寸的后生(因为我们全是光头,他那一头寸长的黑发着实让人羡慕)。他衣着整齐(不象我们,衣服上总有些抠掉了扣子的痕迹),披着军大衣(这可是大油阶层才有的装备!)。他身材不高,但看上去很壮,脸色红润(我们的脸色?只能算是菜色),脸上的肉横着长,小眼里发出的光一看就不属善良之辈。
    瓜皮是我这一生见到的第一个长着凶相的人。与他相比,王勇阿飞看上去就是忠厚青年,而鬼子六则是谦谦君子了。
    六圪旦谄笑着跟着过来,“就睡这儿吧,将就一下么!”
    瓜皮嘴角一动,算是回答了他的殷勤。他向四周扫视了一圈,向那三个给他搬东西的犯人一挥手,:“回去吧!告诉老苏给我拿点烟过来!”又扭头向着六圪旦:“没事儿!我,到哪儿不一样!”他的嘴角挂着一丝微笑,但更象是冷笑,桀骜不逊、鄙视天下的冷笑。
    六圪旦碰了一鼻子灰,谄笑着走了。他也不敢安排谁谁一定要睡头铺,因为,号子里的潜规则嘛!强者为王!
    号门锁上后,头脑简单的阿飞这次没有发简单。他一挥手,“来!把瓜皮的被褥铺到我旁边!阿明,你往那边挤挤!”瓜皮对此安排也点头同意。可能他这人不太计较一日之短长吧。于是,铺的问题解决了。
    第二天一早,王世宏和老崔乖乖地去倒马桶,我打被垛,阿明叠被子。没有人敢指使瓜皮干任何什么。大概是他的势头压倒了这些小混混吧!
    瓜皮呢?他还在呼呼大睡。放茅时还不起床还睡觉,这在以前是谁也不敢做的事!谁不怕可怕的皮刷子打呀!可瓜皮不怕。
    瓜皮虽说是挨着阿飞睡,但他的被子又厚又在棉花又柔软,占的地方比头铺还宽。阿飞本来说瘦,家里给送的被子又薄。此刻看看坑上,优势谁优谁劣已非常明显。
    号子里的人们在议论。借此表示一下自己的看法。
    阿飞笑着(他可是很少笑的)说:“这个瓜皮,昨晚快把我挤到墙上了。”阿明因是和瓜皮打颠倒睡,也在嘟囔着瓜皮睡着以后乱踢腿把他踢了一脚,鬼子六在问昨晚是谁打呼噜吵得他睡不好。
    就在人们眉来眼去之时,四院有货送到。
    六圪旦领着一个衣着同样整齐的犯人进来。他叫醒瓜皮,放下好几包白桂花,好几包黑玉蝶,一个打火机,走了。
    瓜皮伸伸懒腰,打个哈欠,留下打火机和一包桂花,把其他的往阿飞铺上一推:“留点大伙抽的,其他的放起来。”
    众人的眼全亮了!这么多烟!有好几包呢!白桂花就不敢想了,黑玉蝶就能抽好长时间呢!居然还有打火机!以后就不用搓火了么?但是这么多烟,往哪儿放呢?看守所里经常查号。届时犯人站到南墙根,干部或武警搜身,号子里由干部或武警进来把铺盖全抖开看有无违禁品。这眼看就要过年大查号了,这烟倒是好东西,但能往哪儿藏呢?
    瓜皮拆开一包桂花,给阿飞、鬼子六各发了一根,点着,深吸一口后,一看,烟还在坑上。再看看阿飞一筹莫展的样子,瓜皮很纳闷:“你们坑洞里就没有掏的洞么?”
    洞?我们都愣住了。坑洞里只能放些饭盆等杂物,哪里有洞呀?
    瓜皮确实很机智,不知是先天的智商高还是后天的锻炼使然。他不在问什么,只是一挥手:“先把烟放一放,马上就开干!”
    放完茅后,号门被锁上了,接下来该是吃早饭了。此刻,干部们开始起床、洗漱,房顶上巡逻的武警也不再转悠。因为,相比起来,这是一个最不会出任何意外的安全时段。就在这个安全时段里,我们开始挖洞了。
    在哪个坑洞里动手呢?瓜皮给我们讲,不能靠角,越靠角越容易引人怀疑。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所以要在最外面一个坑洞里动手!
    号子里的坑是砖土结构的。南看几十年的年龄使土坑的泥土有些发酥了,比较好挖。我们用牙膏把子细致地把这个坑洞里靠后上部的一块砖头四周的泥土慢慢抠出来,倒进马桶里。这可是个细致活:人只能趴着,头是伸不进去的,只能把手伸进去后凭感觉抠。但是,对香烟的向往超过了趴得腰酸抠的手疼等任何不适。除了瓜皮和阿飞,其他人轮流趴下去抠。我不抽烟,他们一个个自告奋勇地接替也没人肯让我抠。
    终于,约莫半个小时后,一块砖取出来了!
    剩下的工作就简单多了:里面全是土,好抠,把洞扩大到能放下两三条烟的空间就可以了。然后把砖头放进去,摆齐。地上的土要处理干净,不能留下丁点破绽。
    最后,瓜皮说,要往里面放两三双鞋,不能多了也不能没有。这样,大兵查号时才不会对这个坑洞产生怀疑。
    烟藏好了。外面只留了一包白桂花和一包黑玉蝶。打火机?瓜皮说查号时藏裤衩里头。大兵不会捏咱们的旦。众人们心悦诚服地哄堂一笑。
    就要开早饭了。瓜皮让给每人都发一袋方便面,一会儿往糊糊里泡。
    瓜皮说,这些面算个逑!号子里就是缺烟,哪能缺了方便面!烟哪怕就咱们抽白的板油们抽黑的,但方便面板油们得有的吃,吃完了再闹来呀!连这个都做不到还当个逑的大油!
    阿飞和鬼子六无言以对。早上刚起床时他俩还眉来眼去,颇有些联合起来对付外来势力入侵、恢复自己地位之意。但瓜皮的这几句话,把他们这些念头都吓没了。什么联盟,什么头铺,在物质利益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直到走,阿飞也没有给瓜皮腾出头铺的位置。那样就太伤自尊了。但他每晚就那么被身边的瓜皮挤着,只留下窄窄一条,比我们睡的地方宽不子多少。
    一切的暗战,停止了。


二 十 二    瓜  皮
  
    瓜皮懒懒地起了床,已到了开早饭时间。
    轮到我们号打糊糊时,瓜皮还未完全穿戴整齐。但是六圪旦已经在外面叫了:“三号!打饭!”
    瓜皮淡笑着冲着阿明:“明子,给捎上。”
    捎饭是不允许的。让别人捎着打饭说明你要大油。干事们就要用皮刷子猛抽:“操!耍大咧!老子要把你打成板油!“所以,除非腿折了或高烧五十多度实在起不来,是没有敢让人捎着打饭的。
    但瓜皮就是这样淡淡地向着阿明一笑,吩咐了一声。好象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阿明迟疑了一下,还是拿着两个饭盆出去了。
    走到饭桶旁边,阿明赶忙陪着笑解释:“六哥,瓜皮他……”
    “知道了,快走吧!”六圪旦不耐烦地一摆手,居然没有深究!
    于是,我们都知道了。瓜皮不仅在四院时耍得大,到了三院余威犹在,干事们也需考虑三分,六圪旦自然就不必说了。但是到底他是谁的关系才使他耍这么大,我最后也不知道。只知他还只是个小混混,还需要干部方面的关系,而不是诸好“南二伟,北道行”,或汪洋、刚头、小四毛等,威望已大得到了哪儿都有人尊敬。我猜想瓜皮的关系最小也是个处级干部。
    早饭过后,照例是阿飞的踱步时间,但今天他没踱。
    号子里的人们,两三个在抽白烟,其他几个在卷炮。我不抽烟,便给他们放哨。首次值此大任,我激动不已。我不仅利用反光镜紧盯着办公室方向的动静,还不时地看看对面墙上是否有大兵溜达过来。我全神贯注,全力以赴,决心取得放哨工作开门红。
    用来卷烟的纸是太原日报。据听说用山西日报撕下来的纸条卷起来的炮就是不香。这一点让我很纳闷:都是太原产的纸,味道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也许是心理作用使然?不过没文化的人特喜欢盲从这一点倒是真的。
    很快,炮卷好了。用香烟将卷炮对着后,板油们津津有昧地抽了起来。只有瓜皮一个人是用食、中指夹着烟,也就是社会上人们抽烟时的常用姿势。而其他人,包括阿飞和鬼子六,一律是用拇、食指捏着烟嘴,五指踡起来虚虚地包住烟。这是号子里抽烟的常用手型,一有情况一把就能把烟捏灭团在手心里,趁机扔掉后,打死也不承认刚刚抽烟了。
    瓜皮盘腿坐在他松软的铺上,淡笑着看着整个号子。他对阿明说:“明子,给我卷个炮。很久没有尝尝卷炮的味道了。再搓个火,让我看看你的功夫怎么样。”
    阿明眉清目秀,年轻,修长身材。有这么个小伙子给自己做些杂活,这者大油的表现。在劳改队这一点发展到了极致,小伙子成了小瓜旦子,不仅做些杂活,还要尽到妻子的义务。不过这是后话。
    阿明白皙修长的双手灵巧地卷好了一根精致的炮,夹到耳上,又从某个褥子的角上拽了些棉花,撕薄,裹些烟灰,双手把它搓紧,又看了看瓜皮的新白边鞋,说瓜皮的鞋底上纹路深,好搓。阿明把手伸进鞋里,先轻轻地把棉花条搓瓷实后,左手摁右手,用前后急速搓动,五六下后,一缕青烟升起,同时一股焦味传来。阿明把冒烟的棉花条轻轻拉松,用力一吹,着了!
    瓜皮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他也拽了点棉花,在里面放了点烟灰,用手搓成条后,拿了一只阿明认为底子纹路不清不好搓火的旧白边鞋,之后,不是在地上而是在墙上,不是用又手而是用单手,前后几下搓瓷实后,用力前后拉动。几下子,一缕青烟升起,同时一股焦味传来。搓着了!
    看来,瓜皮并非等闲之辈。这等技术,不是三天五天能练出来的,况且这东西也讲究个悟性。瓜皮在这方面就很有悟性。
    瓜皮蹬上白边,开始和阿飞一样的七步一转身地踱步。
    瓜皮说,透他妈!老子出去后,不穿宾度王了,改穿白边!到了开化寺舞厅,上面是皮尔卡丹,下面是白边,准吓他们一跳!老子要在舞厅正中央卷个炮、搓个火!说明老子不忘传统!
    众人附合着一阵大笑,纷纷表示类似的观点。鬼子六说出去后,要给家里的每间房子编号并写到门上,要在每扇门上挖一个号眼,时不时还要查查号。阿飞说出去后,每天早上要把家里人叫起来放蓣。众人们又是一阵大笑。
    瓜皮踱到号门旁,用手指在铁门上写下一个大大的“冀”字。这个字行中带楷,很见功底。
    瓜皮说:“我姓冀,北田共的冀!叫冀××。”
    瓜皮踱着步,指着铁门上的字说:“我在家没事干时,就找了几个字帖,专找”冀“字练。看我写的这个字!你们谁能写这么好!”
    瓜皮作为一个混混能有这点书法的爱好实属不易。虽说他的书法仅是一个字的书法,但这也属高雅的文化味十足的爱好。后来我发现,混混们若真心真意有了某些文化味十足的爱好,那多半要出大事。比如杀人魔王王彦青喜欢钻研微积分,汪洋喜欢物理化学,等待。
    瓜皮也爱猜谜语。
    瓜皮踱着踱着,说,我给你们出道题。
    瓜皮在笤帚上拽了几根细枝,折成六根一样长的,摆到坑上,摆成两个连着的三角形:
  
  
    瓜皮说:“我说的题你们每个字都要听清,每个字:两个正三角形,如何只动一根,让坑上变成一个正三角形,一个标准的正三角形?”
    “什么是正三角形呀?”王世宏问。
    “就是等边三角形,三个边一样长!”
    众人开始思考,有的动这根,有的动那根,但总是不行。
    瓜皮洋洋得意地踱着步:“给我出这个题的人说,把我脑子想烂也想不出来,结果,我想了整整三天才想出来。我敢保证,就你们的智商,把脑子想烂也想不出来!”
    我也在思索。很明显,六根小棍,两个三角形,只动一根是绝对变不成一个三角形的。说明得想些歪招。
    突然,我眼睛一亮。
    ……
    ……
    众人看着愣了一会,纷纷点头称是。
    这时,瓜皮出了题还不够三分钟。
    瓜皮“嘿嘿”地笑了,说,大学生就是有两下子!
    于是他宣布,以后他出谜语时我猜中后不准先说出来。
    瓜皮随后又给号子里除我之外的众人出了几个字谜,如:安字去了宝盖头是个什么字,上头去下头下头去上头左边去右边右边去左边,等待。反正都是些需要动歪脑子的字谜,不能只正常思考。不过正常思考那些众人也猜不出。因为他们普遍承认,从小最怕动脑子,到现在脑子就象生锈了,想动也动不了了。
    不过,在瓜皮和我住一个号子里的这段时间内,也没见过他有过喝些小酒呀这些大油的举动。是他的关系户和他的关系不牢固了?还是他只能扎根于四院、换到三院就耍不大了?桔子在淮面淮北不一样,瓜皮在四院和三院的差距为何就这么大呢?
    难道所有的跑号的都是这样,换了院子就不行了么?
    当然不是!比如四蛤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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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楼主| 发表于 2006-06-07 03:38:00 | 只看该作者
二 十 三    年 来 了 !
  
    鲁迅说,旧历的年底最象年底了。
    虽然这几天一日三餐仍还是三瓢两圪旦,但号子里的人们的精神状态却已亢奋起来。因为过年这几天,干部们管得要相对松一些。只要不出大事,其他均可睁只眼闭只眼,比如抽个烟呀,玩个扑克呀,赌几把呀,等等。但这些于我都无所谓,我所看重的是,听说过年时可以吃肉!年三十晚上可以吃饺子!
    盼望已久的年三十来到了!
    但早餐依旧是玉米面糊糊。
    但午餐就有肉了!
    两只洋铁皮饭桶一进院子,一股淡淡的久违的肉香立即飘进了各个号子。整个南看的上空弥漫着欢乐的气氛。
    我们快乐地
  • 起褥子露出席子,快乐地拉出饭盆发了勺子,快乐地等待着六圪旦的高叫:“三号!打肉菜!”
        终于,肉菜打回来了。虽然仅是在平时里那瓢菜汤里飘着两三片小肉片片,但这毕竟是肉呀!即使不是名副其实的肉菜,也是名副其实的肉汤呀!
        我们快乐地比着谁碗里的肉片多,比来比去,也只是两片与三片的差距。那就比谁的肉片大,比谁的肉片肥,反正总有可比的。
        我蹲在地上,饭盆放在面前的地上,左手拿着馍馍,右手用小勺子慢慢享受这难得的美味。就在快要喝完肉汤时,我突然发现除了上面飘的两小片肥肉外,饭盆底的泥沙中间,居然静静躺着一小块瘦肉!我欣喜若狂!藏起笑容我左顾右盼,确信他们只顾各自品尝肉汤没有人注意我,我才怡然自得地舀起这块小瘦肉,悠然自得地放进口中慢慢咀嚼。这一小块瘦肉虽仅比指甲盖稍大一点,但她却从生理和心理上给我带来了莫大的欢愉!
        午餐结束了。意犹未尽的人们开始痛斥六圪旦,说他在开号门打饭之前就已经把桶里的肉捞了个差不多。“有一快餐杯呢!”阿明信誓旦旦地说他是从反光镜上看到的。于是人们诅咒六圪旦,从吃肉时吃个骨头噎死,直到生个儿子没屁眼生个姑娘去卖×。诅咒的同时人们发出一阵阵欢快的笑声。其实诅咒并不是真的要诅咒而只是过过嘴瘾,就好象两人吵架时一个说:“老子透我妈!”另一个回击:“老子才把我妈透了来!”其实两人谁也不能把对方的母亲Q B了是一个道理。
        午饭过后,人们就开始议论纷纷。
        瓜皮说,各自想办法,查过号后就开始支锅!(支锅是一种扑克的赌法,规则和牌九差不多。可惜我在这方面悟性不高没有学会。搓火也没学会,卷炮学会了,打人学会了,骂人也学会了但用得很少)。
        阿飞表示一定要从六院那个跑号的同案那儿要几盒烟让过个年抽、赌。鬼子六说他也认识其他院的谁谁,能向他要些烟来。阿明说他父母一定知道过年时给他送些东西进来,并表示:“他们要连这都做不到,老子出去以后就不认他们了!”老崔这几天嘴安分了许多,现在只在那嘟囔着“死老婆子!死老婆子!”王世宏可能知道没人给自己送任何东西,默不作声。我也清楚没人会给我送任何东西,我也默不作声。
        下午,大查号。
        全院子的犯人全部出院,面朝墙站在南墙底,由武警大兵们配合干部们查号。大兵们都是些年轻的小伙子。作为无产阶级专政的执行工具,他们对作为无产阶级专政对象的我们,存在着阶级上和意识里的敌视。他们把各个号的被褥全翻了个底朝天,将每一件东西都要扔到另外一个地方包括一个小裤衩。在他们眼里没有头铺和板油只有阶级敌人。
        查号过程中,犯人们不时偷偷回过脸关注一下大兵们的搜查情况。我们号有个藏着宝藏的坑洞,所以瓜皮他们不停地扭脸去看。我的心里也惴惴,因为要是查住了,一个号的绝对全要被痛打一顿。你说你没参与挖洞?那你为何知情不报!打!不过,谢天谢地,大兵们把那个坑洞里的鞋扔也来以后,没再往里乱摸。逃过一劫!
        咦?我们号的人心里有鬼,这才不停地扭头看,但其他号子的人为何也总是扭头看自己的号子呢?莫非他们也有个坑洞里边藏着宝藏?不过每个号子只有九平方,要想藏些什么违禁品也只能在坑洞里做手脚,况且听瓜皮说四院早就流行这个,只是三院的犯人穷,没什么可藏的。但过年毕竟是个隆重的节日,各号的头铺们无论如何也得准备一些烟呀!于是,各号的人们都心怀鬼胎地不停扭头看。
        我的围巾被翻出来了!
        围巾,当然是长条的,所以就有可能勒死人。所以就属于违禁品,所以一个小大兵就举着围巾出来,向院里和秦干事闲聊的大兵领导(不知是什么级别,反正肩章是光闪闪的)汇报:搜到这个!
        一句话吸引了各自正在脑子里打小算盘的全院人都扭头看。
        我一看,心中暗暗叫苦:完了,围巾要被没收,老秦说不定还要抽我一顿给大兵们看呢!
        “放逑回去!”老秦一声断喝使全院人和我一愣,随后,我的感觉就象个落水就要被淹死的人抓住了一个救生圈!
        “这是人家对象给的!能有逑甚事!放回去!”老秦年老资历也老,“秦大棒子”的威名不仅流传于号子之间也流传于大兵们之间。老秦一声断喝之后,肩章发亮的大兵领导也点头示意:放回去吧!
        谢天谢地!老秦!你可真是个好人哪!老秦来自洪洞,就是苏三的故乡。苏三唱道:洪洞县里没好人。苏三,此言差矣!你只是没活到现在见见咱老秦呀!
        半个小时后,查号结束了。每个号都是一片狼藉。
        我们各自回到各号。号门锁上后,我们马上开始心情愉快地收拾。是啊!为什么不愉快呢!午餐有肉,晚餐是饺子!正月天里还有可能吃几次肉菜,这还不够满足吗!人活着应该有盼头,但必须是有把握能实现的盼头。盼了实现了,你就应该满足;盼了个就不可能实现的盼头,那只会增加痛苦;什么也不盼就等着它自然来到,那是傻子。
        很快,铺盖整理好了。烟也从坑洞里拿出来了。南看沉浸在准备过年的欢乐的海洋中。
        六圪旦开了号门。每个号派两个人去取分的面和馅,让一会儿包饺子。阿飞的鬼子六抢着去了。
        我是会包饺子的。我准备一会儿要大展一下身手。
        啊!饺子!我喜欢你!


    二 十 四     年 ? 苦 的(上)
      
        在对饺子的渴望中,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中,阿飞的鬼子六黑着脸回来了。
        他俩一人手里端着半饭盆馅,另一个手里拎着个面袋子,可惜只是个底子,顶多有多半饭盆。
        这才多少呀?一个号的七个人就吃这么点吗?我心里很疑惑,可这还不够一个人吃呢,盼望已久的晚餐的饺子大宴就是如此吗?可能吗?还要给发一些了吧!
        “挨逑的六圪旦!把面和馅一大关都截了!给各号发的都是这么点儿!咋透来!”阿飞愤愤地说。
        众人脸上皆愤愤不平,但没几个人吭声。毕竟这儿是看守所,轮不到你说话时,你就没有资格发表自己的观点。
        沉默了一会儿后,大概是瓜皮在跑号时,常干类似的事,了解这里面的猫腻,他淡笑了几声:“呵呵!老子现在可真成了个板油了!这还有逑的说的!就这么包吧!”
        于是,众人开始动手包饺子。气氛很压抑,压抑的主要原因就是席子这两个半盆的面和馅,和旁边八双充满着渴望的眼睛。
        人多料少,活干得倒是挺快。就在铝饭盆里和好面,搓成细长条,没有刀就用手揪下一个个的小面团,揉圆,没有擀面杖就用手捏成圆圆的皮,包上一点点馅以便能多包出几个饺子。
        整道工序就是这样。根本轮不到我大展身手。连小展都不可能。我只负责把小面团揉圆这一道最不显技术的工序。
        很快,馅用完了,还剩下了一点面。我暗自数了数席子上一排排的小饺子,只有九十多个。人均十五个?那哪够呀!那还不如吃窝窝头顶饥呢!我暗自寻思。
        “这点面咋办?”阿明问。
        “六圪旦说是一会儿全院包好饺子后,一齐到厨房的大锅里煮,煮出来后各数各的数。咱们就再捏些皮,包些纸团、生面团、烟头吧!”瓜皮很随意地说。
        “就是就是,既然在一起煮,那咱们不作践别人别人也要作践咱们!”鬼子六的思想真不愧是中国人的思想。中国人要不这样想早Communist主义了。
        “煮出来以后,谁吃到烟丝,算他倒霉!”阿飞恶狠狠地说。
        于是,在家动起手来,把剩下的面捏了二十几个皮,包的馅是卷炮的烟头、或一小撮土、或一小块纸团。总而言之,这些行为就如同号子里的水土一样都是娱乐性的,并不全是存心要害谁,只为图个开心。
        包饺子的工程很快结束了。只等着傍晚时分六圪旦开了号门,每个号去几个人把饺子一齐端了去前面厨房的大铁锅里煮。闲着无事且无聊的众人们忘掉了六圪旦截走的面和馅所带来的愤怒,重新投入到过年的欢快的气氛中。
        阿明讪讪地说:“我这老子和妈,咋透来,过年了么,也不说来看看他小子!”鬼子六接上了茬:“你给你家里写个明信片,爸爸妈妈两点点,我在这里真可怜,快快送来二百元,还有一箱方便面。”
        是啊!过年了!毕竟是过年呀!就在众人兴奋地打闹时,我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思乡的苦闷之中。
        入监快两个月了。除了预审科黄公共安全专家提审过一次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动静,案子没有任何进展。亲人和好友们,除了一条“知名不具”送来的围巾外再也没有任何消息。真的他们还在牵挂着我吗?真的还有人还挂念着我吗?家里的爸爸妈妈他们还好吗?妈妈本来就有病,得知我现在这种情况会不会加重她的病情呢?我好想念他们呀!还有她,她怎么样呢?我俩以后会有什么结局呢?我的未来会是什么呢?
        入监快两个月了,我本已经从最初的迷惘和不知所措中走了出来,但“年”这个带着浓郁团圆气氛的节日还是引起了我无尽的思乡情愁。我很清楚,不能思念亲人好友,不能回忆往日的美好时光,那只能带给我无尽的烦恼,加深我的痛苦,但是,我才十七岁呀!本来怀着美好的憧憬来省城上大学,却被送进了号子——这暗无天日的监狱!叫我怎能不想家!那个温暖的家哟!……
        当时的我泪流满面。而写到这儿的我,想起当日的情景也已是泪流满面:九平方的号子、昏黄的灯光、坑上坑下八个光头、对外地人的轻视、大油对板油的欺凌、从外界得不到任何联系、如被抛弃在荒岛上的感觉、每天食不裹腹、每天除了吃饭放茅睡觉外唯一能做的就是坐着、每天都是浑浑噩噩地活着、坑上过年的饺子、踡缩在坑角偷偷哭泣的我……啊!此情此景,永生难忘!永生难忘啊!我恨!我恨这场悲剧的始作蛹者仝建平!我恨这个不公平的司法.!我恨老天不睁眼!我好恨哪!


    二 十 五      年 ? 苦 的 ! (下)
      
        瓜皮经验丰富,过年也不忘抓安全。
        此刻他及时走过来:“大学生,有逑的个哭的!不要想!越想越难受!列宁说,没住过监狱的人不是一个完整的人,现在你也是个完整的人了!况且这里面也是一所大学!名字就叫:社会大学!”
        列宁说过这话吗?我一愣,但很快从痛苦中清醒过来:这儿不是在你家里想哭就能哭,还有其他人要为你的安全承担责任呢!况且瓜皮说的很有道理:不能想过去,真的越想越难受,索性什么都不想,听天由命,就象个无忧的傻子。再者,监狱是个锻炼人的好地方,不过会被锻炼成精钢还是劣钢,那要看你自己的修行了。
        我满怀歉意和感激地笑了笑:“我没事的。”于是,我开始用心地倾听他们的聊天逗乐,在哄笑和调侃声中,努力忘掉过去,忘掉未来,忘掉一切。
        从那天起,我确实做到了忘记。后来我不会说家乡话了,想不起高中同窗三年的好友的名字,也忘记了她的模样……直到我把自己都给忘记了……
        阿明在坑上跳舞,阿飞的鬼子六也跟着跳开了。好象叫什么“颠四”。
        我活了这么大,从记事起就开始上学前班(因为当时妈妈是乡下学校老师,一人带着从学前班到三年级),初中以前家里没有电视只在单位的旧黑白上看过几次一休哥做的冷酸灵牙膏的广告,上了高中家里倒是买了电视了但妈妈又管着不让看怕耽误学习,所以说我对外界情况知之甚少,娱乐方面更是一窍不通,哪里进过什么舞厅!看阿明他们把屁股一扭一扭的,也有点意思。
        号子里的人们无聊时爱讲录像。作为一个小混混,录像厅、歌厅、舞厅就应该是自己的根据地。他们讲起录像时一个人主讲其他人作补充,情到深处还要起身配上动作,把故事情节讲得完完整整、活灵活现。这可是让从没看进来录像厅从没看过一部录像的我大开了耳界。于是我知道了发哥华仔成龙大傻等以及他们的许多作品。往往一部录像要听上好几遍,听得熟了我简直怀疑是否自己就看过这些录像。瓜皮说他同案叫猎狗的爱打架,尤其是刚看完录像时,总觉得自己就象主人公那样武功超群,总想找个路人打一架试试自己的身手。
        男人聊天的话题少不了女人。号子里的男人聊天的话题少不了性。
        入监之初,有人问我有没有“马子”,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他们笑着说马子就是马呀,就是让人骑的马呀。但我觉得“马子”肯定不会是这个意思,便陪着笑小心翼翼地说没有家里没有养的马子。太原人说话带把子时说“日我妈”不说日而说“透我妈”,管男性生殖器不叫“鸡”而叫“逑”,管女性生殖器不叫“×”而叫“板鸡”。太原人发音特点是一声二声向下压,三声变四声,四声往上挑,说起话来语气便比较“硬”。于是“板鸡”就成了“办鸡”,“透我妈”就成了“头泥马,等待。这儿就不一一赘述。太原人管晚上梦遗叫“跑马”,管*女叫“米”,管漂亮*女叫“良米”,管有性病或不招人喜欢的*女叫“恶米”,管嫖*叫“量米”,管小偷叫“理儿”,管手淫叫“砍川”。这些特色语言起初我一点也不懂是什么意思,不过时间长了就感觉到了。
        阿明在唱歌:“摸摸你的,摸摸我的,抠开你的,放进我的……。阿明还很年轻,未婚,找过几个对象。阿明的恋爱原则一向就是“哈哈一笑,扳倒就闹!”
        陕红凯依旧冷冷地在收拾他的枕包。枕包是把一件衣服的后襟拆下来锁好边,四周一对中间钉几个扣子抠几个扣眼,里面用来装平时不穿的衣服等,晚上当枕头用。他的枕包上绣着好多字:命中有终会有命中无莫强求、忍心字头上一把刀、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下风平浪静,等待。都是为人处世的格言警句。往枕包上绣字绣画是号子里的流行。当时的我还没资格没能力也没枕包绣什么,不过后来我在我的枕包上绣了一只漂亮的红帆船,取劳改队路上一帆风顺之意。
        天色暗下来了。
        南看外面的居民区有人放炮。年三十的晚上吃晚餐之前是要放炮的。爆竹声声,而此刻在我耳中却无比的萧瑟。
        六圪旦开了号门。每个号出几个人端着饺子去前面煮。
        众人把饺子从席子上捡到饭盆里,但不管怎么努力,饺子是一定要粘到一起的。
        煮饺子时犯人们可以互通有无、加强沟通。这样的机会没人肯错过。我们号是瓜皮、阿飞、鬼子六三个人去的。
        远远的爆竹声中,我们很快等回来了饺子。
        热腾腾的饺子冒着热腾腾的香气,勾引起了所有人的食欲。只是,饺子太少了。
        饺子分为两盆,一盆由陕红凯、老崔、王世宏、我四人蹲在地下围着吃,另一盆由另四人坐在坑上围着吃。他们那一盆明显多,有我们这盆的两倍!而我们这盆只有四十多个,平均一人十来个。没有人抢。抢什么呀!就这么点,有什么好抢的?值得一抢吗!我们四人蹲着围在饭盆前,默不作声地吃着。
        坑上的几人不时吃出包着土块或烟头的饺子,引起一阵哄堂大笑!从其他号也传来一阵阵的笑声,大概他们也吃到了可能是自己包的烟头馅饺子了吧!
        很快,王世宏、老崔分别报告吃到了这种另类的饺子。老崔的这个包着的还是把笤帚上的小棒折成短短的几截!娱乐性可真够强的。
        陕红凯始终没作声。不知是没吃到?还是吃到了但不吭声?
        我们的盆里就剩下了四个饺子了。我到现在吃的还都是肉馅饺子,真走运!难道这最后一个就有包的什么东西?会有这么巧?我夹起这最后一个饺子:它小巧而大耳,饱满得一看就知是北方饺子。面粉在昏黄的灯光下发出晶莹的光泽。我爱怜地把她放进嘴里,准备慢慢品尝这最后的美味。一咬,坏了!里面包的是烟丝!烟丝的辛辣苦味弥漫于口腔。我当即就想把它吐出来,但转念一想,我又没有吐。我慢慢咀嚼着烟丝,苦涩渗入骨髓、仇恨深埋心底。我要使自己记住所受的苦,我要让他们以百倍来偿还!
        我把烟丝嚼碎,强咽了下去。辛辣苦的味道从腹中升起,呛得我泪都快要流了出来。
        这个苦苦的年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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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06-07 03:39:00 | 只看该作者
    二 十 六       变  数 〔上〕
        
        初一早上,我们都被鞭炮声惊醒了。
        当时太原尚未“禁放”。初一早上各家各户各单位都要放挂鞭放三个炮供几碗祭品以叫醒神灵享用的。南看也不例外。每个院子都放鞭炮。我们号子也不例外。
        众人醒来之后叠好铺盖,大油们在昨晚特意留的半脸盆水里净了手。
        穿戴整齐后,瓜皮在号门处立了三根烟,点着。青烟袅袅中,瓜皮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双手合什,作揖,虔诚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起来,双手合什,作揖,离开。接下来是阿飞,接下来是鬼子六、阿明、陕红凯、老崔,一样样的程序,一样样的虔诚。他们在祈祷吧?祈祷什么呢?我不知道。但三支烟已燃完了,轮不到我磕头。我只有在心里为亲人祝福,祝他们身体健康。
        号子里的气氛神秘而压抑,众人仿佛怕惊动了神灵,说话都悄声细语,走路都蹑手蹑脚。
        六圪旦在放茅。他可能也知道每个号子现在都在做什么,而没有象往常一样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吼,而是把号门一个个都打开,由各个号子自觉地看着前一个号回来后就自己去厕所。
        犯人们都站到了号门口,微笑着互相拜年。大油们则走到其他号子里,和熟识的人握手,互相敬个烟。年初一嘛!谁也想讨个吉利话。
        我没有熟人,也不喜欢来这一套。看着他们走来走去握手敬烟的样子,我觉得很可笑,也很茫然,还觉得很格格不入。
        大年初一的早餐仍是玉米面糊糊,没有任何变化,引起了众人恶毒的咒骂。
        早饭过后,赌博开始了。
        太原流行打扑克打“争上游”。号子里赌博时流行以“争上游”来赌。一付牌去了俩王是五十二张,四个人打,每人十三张,面对面的两人是固定的对家。以看谁最先把牌走完来定输赢。一四、二三是平手,一三、二四就是输了,要输几根烟,一二、三四则输得加倍。打这种牌最重要的是记牌和算牌。你要卡住上家切住下家不能让他二人顺利地发牌,而且要分析对门手里还有什么牌。在自己牌好时要努力第一个发完牌,要是手里的牌不好就要争取把对家先送完。如何送对家呢?对家手里是单牌?对子?还是列子?这里面有讲究。
        赌博打争上游,要想赢就要作弊。握牌时的手形就是在告诉对家:我手里有什么什么。两手握牌时牌向上是指手里有BoB!!!(三个或四个的),两手握牌时牌向下是指手里有起子(对4),这两种手形就是最基本的“上包弹下包铲”。左手搓开牌右手在上面一拂是指手里有列子,单手握牌搓开牌是想让对家给自己送单张,而单手把牌一把握住就是说我完了你要先走啊!当然,这了与另两人的暗号区别开来,就要自创一些有特点的手型,同时要分析揣摩那二人的每个手型代表什么意思。总之,玩好这种牌是要有点悟性的。我这方面悟性不好。但奇怪的是,众人们平时一致表示自己学习不好最怕动脑子,但玩起这个时一个比一个有悟性,一个比一个玩得精!
        当然,在本号子里赌没意思,要赌就要到别的号子里赌赢他们的烟,或者在自己设场邀请别号的大油们来玩。到其他号子赌时要注意不能让任何人偷看到自己手中的牌,而有人来我们号赌时每个人包括板油都要积极地偷看然后用手型把偷看到的信息传出去。
        瓜皮真不愧是瓜皮,鬼子六也不愧是鬼子六,他二人打争上游时珠联壁合配合默契又沉着冷静,不论在哪个号子里赌,就没有空着手回来的。在我们号里设场时那就更不必说了。反正就是五根十根的注,到了初五,他们已赌赢回来八、九条烟。我们的坑洞里已经放不下了。瓜皮说:“没事!这几天就放在外面,过了十五再想办法再挖个洞藏起来,反正不能让六圪旦那个讨吃鬼知道。”
        “讨吃鬼”是本地特色语言,特指吃了你喝了你却又遭踏了你的那种人。无疑,貌似忠厚的六圪旦就属于这种人。他不知由于谁的关系当上了跑号的以后,口蜜腹剑,在三院任何一个号子里都是白拿白吃白用,稍有点不高兴就去干部们那儿“点一炮”(即告小状之意),让干部们找个茬修理不听话的某某一顿。全院的犯人们在背后对之恨之入骨但又无可奈何,当面还得六哥长六哥短地亲热地套着近乎。
        不过瓜皮不尿逑六圪旦,但他跟六圪旦面子上还是很客气的。因为,毕竟现在人家是跑号的,要从长计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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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06-07 03:39:00 | 只看该作者
    二  十  七      变   数 ( 中 )
         
        莎士比亚除了那句幸与不幸的名言外,好象还说过这么一句:幸福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相似的,不幸的日子却各有不同。这句话纯粹就是为我们号子里的人创作的。
        每天早饭过后,初升的太阳透过铁窗,将自己的足迹投影于西墙上部。当它的足迹走到西墙中部时,就到了打水的时间了。再走再走,走到坑墙交接处时,就要吃午饭了!不管吃的好不好饱不饱,吃饭的时候人总是快乐的。冬日的下午特别短暂。我们午休起来一小会,太阳的足迹便走上东墙,再一会儿,就会逐渐消失在东墙上部。这时,就要吃晚饭了!我想,古代的日晷是否就是古代号子里的犯人发明的?
        每日里我们就是这样,一号子里的人呆呆地坐在坑上,呆呆地看着太阳光在墙上一点点地移动,从西墙到坑上,再从坑上到东墙。第二天仍是从西墙到坑上,再从坑上到东墙。能想起来的录象也讲完了,能想起来的菜名及烹饪方法也讲完了。每日里就这样无聊地坐着。除了监规外再没有任何可以阅读的东西。我觉得脑子里已长满了荒草。没有任何新鲜的话题,没有任何能带来丁点刺激的东西。好久也没进过新犯人了。我现在也渴望着能送进来个新犯人,不仅能给他服服水土高兴高兴,重要的是他能带来一些来自外界的新鲜的消息。要不然哪怕外面天翻地覆改朝换代了,号子里仍还是死水一潭,一潭死水!
        年也过完了。
        今年春节之间吃了三次肉菜,虽然还是象年三十那顿一样每个饭盆里仅飘着两三片肉,但这就很让我满足了。
        方便面很早就吃完了。瓜皮并未象他最初的豪言壮语中讲的那样:方便面算个逑!吃完了再闹来!可能当时他觉得易如反掌,但人走茶凉,你在四院时虽是个跑号的,但再怎么你也只是个犯人!给你调个院你就逑也不是了!瓜皮已收敛了许多。他还有一点关系,但他知道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关系要放在要烟上而不能放在要方便面上。
        两个月的三瓢两圪旦已经把我饿得感觉不到饿了,用号子里的话说:肠子饿细了。我能感觉到身体的巨大变化:原来胖乎乎的随双手 现在青筋毕露,原来腰上一捏就有一圈的肥肉现在只能揪起点皮,裤子在社会上穿时紧紧绷在腿上现在很宽松。
        每个月理一次发,就是让六圪旦“犁一回”,胡子长了也请人家用手推子推一推,手指甲长了在地上磨磨,脚指甲长了就长着吧。入监两个月来我没洗过澡,用水湿湿毛巾擦擦背也不可能,因为白天你敢向六圪旦提要求去打盆水吗?就算有盆水让你洗,你洗完敢往马桶里倒吗?马桶每天装尿和洗饭盆水都快要装不下了。我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样子,号子里没有镜子,不过唐太宗说以人为镜可以知肥瘦,看看别人就知道自己是个什么逑样:满脸菜色,下巴尖尖,颧骨突起,纯粹一个非洲难民形象。
        唉!我就这样熬着吗?熬到上检、下起、下判吗?这样的日子何时能熬到头呀?但不熬又能如何呢?
        但是,这种无聊的日子居然熬到头了!

    ( 二 十 八 )   变  数   ( 下 )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是个充分搞活经济的年代,是个会不会游泳都要下海扑腾几下的年代,是邓伟人号召人们迈开大步向钱冲的年代。改革春风吹满地。南看的高墙电网是当然挡不住这股春风的。
        南看的领导们有朝一日幡然醒悟了:咱这儿这么么多的劳动力,居然白白地让他们闲着!浪费就是犯罪呀!咱执法人员能犯这种罪吗!来!给他们找点活!让他们也在劳动中一边反省一边等待判决!创收?多俗啊!君子不言利!咱人民.可全是君子啊!改造犯人思想可是第一位的……
        于是,刚过了正月十五,我们便结束了每天用目光追逐阳光足迹的日子,结束了无聊得发慌焦急得发闷的日子。南看的犯人从此开始了投身于劳动。
        (对了,这儿郑重纠正一点:看守所在押的人们不叫犯人,官方称谓叫“人犯”。这里面也有讲究:“犯人”的主语是“人”,“犯”是修饰词,而“人犯”中的“人”字仅作修饰词用。所以在看守所里首先你不是“人”,而仅是个“犯”。你要仔细揣摩个中滋味,体会其中很大的区别。)
        刚过了正月十五,传来两个消息。
        第一个消息:南看的未决犯以后每天要开始拆棉纱。
        棉纱,就是工厂里用来擦机器的那种东西。拆棉纱,就是把棉织厂里做背心、秋裤等等棉制品后剩下的边角料,由我们用啤酒瓶盖子的一棱一棱的尖角,将其勾起毛边后,一点一点拆成一团团的棉线状的东西。
        拆棉纱这活,初试时很简单,不需要一丁点的智慧,只需有两只手就可以了。但是,拆的过程中,棉絮满屋飞舞,那滋味也不好受。况且每天还有任务,一个号的领几斤布块就要交回几斤棉纱,遇上纯棉的布块时好拆:转圈起了头后“哧啦、哧啦”地,几下就拽完了,但遇上有时布块上有胶时就不好办了,半小时也刮不开一块。再者,拆棉纱时要左手握布片并用中指顶着,右手用啤酒瓶盖子用力抠,那力气当然全出在了左手的中指上。几天下来,中指非掉几层皮不可!
        而击溃我的思想的,是第二个消息。
        这了配合拆棉纱的工作,南看领导决定,将三院当了库房,把三院的人犯全分到四五六另三个院子。也就是说,我要离开三院三号这个已经住习惯了的生活环境,而不知要被分到几院哪个号子。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我会重新开始板油生活,重新开始洗劫马桶、擦地!
        我不想洗马桶,不想擦地,但我更害怕的是离开这些已经不会对我构成什么危险的人犯们,更害怕被放到那充满着不可预测的危险中去!
        从那时起,以后的几年中,一次次环境的改变、一次次离开熟悉投入陌生,已逐渐使我害怕一切突好其来的变化。直到今天,我不愿接受挑战,不愿面对未来不可知的风险,不愿和陌生人交流,不愿出远门……我宁愿在一个不舒服但较熟悉的环境里逐步寻找舒服的支撑点,我宁愿放弃风险之后的任何巨大收益,我宁愿做一只蜗牛,每日里背着一只重重的壳,稍有风吹草动就缩进壳子里……
        但是,调院是必须要接受的现实。我强迫自己不要害怕,我不停地给自己鼓气:别怕!有什么呀!不就是换个号子嘛!咱到哪儿不是个混呢!大不了给服个水土、洗个马桶嘛!能有什么呀!
        我告诫自己要牢记在三院学到的社会经验:无论到了哪儿都要少说话多做事;不打勤的不打懒的专打不长眼的;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听的不听;说话不能老是书呆子气十足做事不能老是文绉绉该打架时就要打一架哪怕让干部抽一顿说话时要带着把子要说脏话要经常说透他们的母亲;能忍则忍但绝不能一味忍让只是这个度谁也说不清我也说不清而只能一味忍让了;干部用皮刷子打时不能一味死扛要假装疼得受不了而跌倒在地并且信誓旦旦地保证再也不敢了……
        但无论如何打气,我的心中仍是忐忑,眼前又恢复了入监之初的迷惘。
        未来会怎样,究竟有谁会知道?幸福是否只是一种传说,而我永远也找不到?
        未来,对我来说,实在是个变数。

    二 十 九       五   院
      
        终于到了调院的时候了。
        三院全体人犯,各自报着铺盖站在院中,由干部点名分成三组,再由四、五、六院的干部来领走。我被分在去五院的这一组。
        穿过南看夹在四个院子中间的连着的几个干部办公室,我们一生二十来个人犯抱着铺盖卷,来到了五院的院子里。
        院子中间站着一个人,他个子不高但很壮实,年纪有三十多岁,光头,黝黑的脸上是bi ni (这两个字我不会写,谁会就给我加上谢了)一切的神情,稍稍隆起的肚腩说明他在号子里生活的富足,挺括的衣服和白边的雪白彰显他在号子里地位的尊贵。他双手背在身后,一言不发,气度不凡地站在院中央,冷冷地看着鱼贯进入五院的人犯们。不用说,这绝对是个大油!是个大跑号的!
        这个人没吭声,就是那样站在那里。而我们这些从三院调过来的人们就已经被他的气势所震慑,不需要谁发出指令,我们就已乖乖排成一溜,站到了南墙根底,等候发落。
        故土难离呀!为什么古人说难离故土,原来是到了无论哪个新地方都有人欺生呀!
        我们正抱着铺盖卷,惴惴地在南墙根底胡思乱想时,办公室里有人在叫:“四蛤蟆,来一下!”
        “来了!”院子里的这人应了一声。原来他叫四蛤蟆。
        但四蛤蟆并未立即动身。他右手依然背在身后,抬起左臂,用食指指着我们从东到西扫了一通:“都给老子把铺盖放下!不管你们在三院是大油还是板油,到了我这儿,叫你油你才能油,不叫你油,你就连个逑也不是!”掷地有声地说完,他这才稳步向办公室走去。
        一番话说得我们面面相觑:操!这人可真耍得大呀!可比六圪旦大多了!
        只听见刚才把四蛤蟆叫进去的那人(应该是个干部)在布置任务:“你安排安排!把他们分到各号!”
        很快,四蛤蟆领命出来了。他手里拿着干部办公室里的人犯花名牌,考虑了一会儿,吼了一声:“赖赖!把门都给老子开开!”
        一个小个子应声跑了出来,跑进办公室把大钥匙串拿出来,“咣铛!咣铛!”他把几个号门都来开了。立刻,各个号的号门口、窗户上全是人和人头。
        四蛤蟆在训话,不过这次是针对五院各号的:“三院过来的人,进了各号以后,该干甚干甚!但是有一点,不准服水水土!谁要给老子闹出点事来,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慷慨激昂!义正辞严!大将风度!我打心眼里咕嘟咕嘟地冒着崇拜:一个犯人,不,一个人犯,能做到如此的份上,死而无憾啊!
        房顶上,一个巡逻的大兵笑嘻嘻地看着。他戴着军棉帽穿着军大衣,颠着一条腿在有节奏地微微摆动,肩膀上钢*的刺刀的光芒也随之调皮地跳动。(后来才得知,大兵们爱听收音机,一边巡逻一边听音乐能驱走无聊。不过不光大兵们爱听,我们犯人也爱听呀,我现在出狱多年了还爱听收音机的习惯就是在号子里养成的。)
        四蛤蟆注意到了大兵不怀好意的笑,他抬起头笑着:“有逑的个笑的!”
        南墙根底的我们不仅面面相觑,而且越发头昏脑胀了:大兵,都是一样的大兵,为何对三院的人犯们凶神恶煞,而到了五院就和人犯的关系怎么就这么融洽呢?
        四蛤蟆开始安排我们进号子。
        我被分在四号。
        我抱着铺盖卷向四号走去。不管前面等待我的是什么,不管是虎穴还是狼巢,但我已别无退路。尽管不甚坚强的心在紧张地跳动但冷汗已湿透全身,尽管略显稚嫩的头脑在紧张地思考但我的脑海里仍是一片空白。
        我一步一步迈进了四号的号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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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
     楼主| 发表于 2006-06-07 03:40:00 | 只看该作者
    三   十      五 院 四 号
      
        五院四号的号子,也和三院的一样,窑洞顶,像棺材一样一头略大一头略小。
        号子里的人不多,以老鬼居多(号子里由于年轻人占大多数,所以超过三十岁就被称为老鬼)。只有一个年轻的小个子,双手插在裤兜里,冷冷地看着我。他本想摆出居高临下的姿势,但他太矮了,所以他只能抬起头,耷拉下眼皮来作俯视我状。
        现在的我虽然心里仍忐忑但面上已没有了惊慌。我长得黑,不笑时就象在生气。我眼小且呈三角形,笑时则眯成一条缝不笑时则好象在冷眼看世界。再加上我个子大,往那儿一站一言不发,也能唬住点人。
        我把铺盖卷往地上一放,缓缓站直身子。我知道,谁过来安排我干什么谁就是这个号的头铺。
      
        果然,一个穿着中山装的老鬼踱了过来。他三十出头。头有点谢顶。肤色白皙得看上去很年轻,但象猫一样的黄色的瞳孔又看上去不像个善类。他的衣服很干净齐楚,脚上的白边也是雪白。嗯!象个头铺的样子,我在心中暗想。
        他站到我面前,正准备说些什么,“咣铛!”号门开了。刚才那个叫赖赖的人把他叫了出去。两人在门口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些什么。
        再进来时,头铺已是笑容满面。
        头铺拍拍我的肩膀:“来了我这儿,就好好呆着!咱这个号是个照顾号,你看,”他指指坑上坐的几个老鬼,“都是些老鬼,干部平时挺照顾咱们的。明天起你倒马桶、擦地吧!这里面就这么回事,再来了新人就把你顶起来了!”
        一通话说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现在纯粹一个板油中的板油,洗马桶、擦地那是必然,但为什么这么客气呢?
        心里虽这么想,但我脸上只吝啬地摆出一丝冷淡的笑容:“没事儿!我知道这里面是咋回事儿!”冷冷的一句,再无赘言。我对自己表现出的高深莫测暗暗满意。
        事后我才知道,是四蛤蟆叫赖赖通知头铺每天晚上安排人值班看着我,在我转往上马街之前不能出任何意外。头铺胆小谨慎,对四蛤蟆的指令言听计从,便对我施以怀柔政策。而不知内情的我以为是我冷酷的外表把他们吓住了。其实能吓住谁呀!这里面的人哪个是被吓唬大的呀!
        这时,头铺又向正在俯视我的年轻小伙子说:“麻叶!明天起你洗饭盆!”
        小伙子象在扮酷,没吱声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但这个潇洒的动作却招来头铺一顿骂:“你透聋了你个透我妈!老子在跟你说话呢!”小伙子双手马上从裤兜里掏出来垂在两侧,挺直的腰板马上弯了些,冷冷的脸上马上堆满了谄笑:“听见了听见了,你的话我敢不听见?”
        但我听着这头铺和板油之间的对话,就感觉得我以前见过的头铺哪有这样的呀?哪个不是一呼百应呀!是不是这个头铺的威信不是很高呢?
        接着,头铺指挥着麻叶和我把我的被子打进被垛褥子铺到坑上。但其他几人只是敷衍着帮忙并不是积极地参与铺床。从这点我更坚信了我对这个头铺的判断。
        叫麻叶的小伙子不知怎么,一直到走总是对我板着个脸,好象是耿耿于怀?可我没惹他呀?我不知原委,但我也没有问任何人,我猜想他可能是好不容易盼来个新犯人,而我却是个彪形大汉他一时还不敢下手?何况四蛤蟆又已明示不准服水土的缘故?
        算了,管他有个逑用!让我了解一下其他人吧。

    三 十 一     头 铺 保 全
      
        头铺叫保全。头铺总喜欢显示自己还很年轻以和其他老鬼们相区别,所以当我们尊称他“哥”时他一再坚持要我们叫他“保全”就好了。
        保全是太原王村人,也就是南看所在的这个村子,而他家的房子就在南看外面不远处。远亲不如近邻嘛!所以他入监后家里很快就给他找上了关系上对他照顾着点。有时午餐或晚餐做好吃的时如小笼包或炖鸡鱼时总是多做一大份托关系给隔壁看守所里的他送进来。当然送到他手里后他是一定要孝敬四蛤蟆的,所以四蛤蟆对他也比较照顾。保全虽不是个混混但四蛤蟆强有力地支持他当上了头铺,并给他号子里调了些岁数较大看上去不太是混混的进来以便于他管理。保全虽不是个混混但言语之间常自诩在社会上还颇是个混混,但明眼人一看便知他不是,他心不野比较本分,下手不狠只能诈唬个人,也就是色厉任荏型的。
        保全是因盗窃入监的。听说他这一案的主犯就是我入监第一夜时住的三院五号的头铺老杨;听说他这一案同伙众多涉案金额达十余万之多迟早要往上马街转(上马街!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听说他参与的盗窃金额有一万多可能判十来年但他家里在外面努力给他跑关系争取把参与金额压到四千多顶多判个两三年。
        保全老婆在外面正跟他闹离婚。所以当他家里给他送进些关于他老婆又在闹或案子不大好跑的消息时他总是很郁闷很生气趴在床上胡思乱想一言不发。保全有羊羔疯病,这种病不能情绪激动一激动就要抽。于是当他趴在那儿好大一会儿不动时我们都要提高警惕,一见他两腿蹬直两脚发抖就要马上冲上去把他扳得仰面躺着,掐人中、掐虎口、把腿曲起来,坚决不能让他抽过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和保全在一个号住的时间里,我不仅学会了对羊羔疯病发作时的急救知识,还造了好几十层浮屠呢


    三 十 二       老   赵
      
        除了头铺之外,五院四号的其他人犯之间好象并不象三院那样有明显的二铺三铺之类的地位差别。因为这个号的头铺本不是靠混、打而得来的,号子里的人也不是一拔一拔地接替着而只是四蛤蟆调拔过来的。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叫老赵的老鬼时常标榜自己年轻时也是个社会上的混混,并且占了靠另一侧墙的铺位,好象要抢先形成“我是二铺”这一既成事实。
        老赵,是因“放鸽子”进来的,也就是敲诈勒索罪。
        老赵四十出头。鬓角的头发有稍许发灰而显得老像,这与他时常挂在嘴边的自己在社会上如何如何混的事迹形成了可笑的反差。老赵中等个,四方脸,貌似忠厚,讲起假话来义正辞严,这也为他“放鸽子”提供了外形上的方便。老赵冒充联防队员,左臂戴一自制的红袖标,先暗中藏于某处寻找“点儿”。找到合适的点儿后就把鸽子放出去。也就是说让手下的*女去勾引男人。老赵在暗中观察,二人打情骂俏时他不动手,二人搂搂啃啃时他不动手,二人抠抠摸摸时他不动手,他必须等二人褪下裤子正欲云雨时,方大喝一声!及时出现!老赵说,要抓就要抓现行,现在的人都是鬼透的,有的被抓了现行还一边提裤子一边不承认。老赵说,老子就是透鬼的!老子用照相机照他个透他妈!
        老赵有两个同案。男同案现在关在四院。他年轻,和老赵都是岢岚老乡,这是个国家级的贫困县,现在的手机短信息里有一条“五块钱俺不是那人十块钱俺丢不起那人十五块钱哥哥哥哥快来吧二十块钱哥哥你们到底来几个人”就是老赵当时亲口描述的他们老家的行情。女的好呀!那么穷的地方只要开放搞活就能挣到五块到二十块钱,但男的就不行了。于是,年轻时劳教过几年在劳教所见了世面的老赵没回岢岚而是在外头四处跑着混口饭吃,“这也比回去没饭吃好呀!”老赵感慨道。于是,当老赵偶尔回一趟老家时他能吃饱饭的现状引起了老家乡亲的艳羡,于是,老赵的这个脑子灵活地同案缠住老赵一定要老赵把他带出去见见世面,于是已经岁数不小混不动了的老赵就把年轻的同案带出来混了。老赵给同案也做了个红袖标,找了个只需要闪光不需要胶卷的照相机教了同案摄影常识和该什么时候抢镜头。老赵的这个别同案真是脑子灵活,几次下来就已能把握住最佳时机,并且在老赵大喝一声出现在鸽子和点儿面前时,他还要皱着眉头煞有介事地让二人摆几个姿势他在那儿“咔嚓咔嚓!”地不停地按闪光。“孺子可教!”老赵很欣赏这个同案,“出去以后再和他联把子干”老赵雄心不老啊!
        老赵的鸽子弟同案现在在上马街女监关着。老赵年老且太贪钱,手底下留不住年轻的米,“一个礼拜也留不住!摸住行情就跑了!”老赵想起来还很愤愤然。老赵去过祖国各地不少贫困地方,忠厚的脸和一本正经的腔调能使贫困地区的妇女们体会到当米不仅能摆脱贫困而且并不是个丢人的活儿,“那有个啥呀!又磕不了边儿蹭不了沿儿的!这可是老天给女人天生的赚钱工具呀!”于是,老赵能从四川贵州以及岢岚等地带一些妇女回太原来当米。可惜呀!无论哪儿来的米在太原总是能找到了好多老乡,老乡会告诉她,在老赵这儿挣得太少了!让老赵抽得太多了!于是一礼拜之内米们就离开老赵另觅高枝了,只留下只留下淡淡的一句:“透我妈老赵!你敢不让我走?你把我透了我还没跟你要钱呢!”
        “不过哪个米在我这儿我都要先过一手的。”老赵忠厚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我最少都透够一百个米!”老赵先声称要手把手教她们怎么工作其实是想趁机舒服一下同时消除她们的羞耻感。“万事开头难嘛!毛主席说的,让我透过了以后就让谁透都一样了!”老赵在这方面颇有心得。
        老赵年轻时是给米们拉皮条的,但后来得知放鸽子来钱更多更快于是便马上转行。果真如此!不过老赵也有创新,他只用三十多岁的米去勾引五十多岁的点儿。“这个岁数的点儿被逮住后最愿意出钱了事了,但他们也最胆小,太年轻的米他们不敢要,三十多的正好。男人么,哪有不吃腥的呀!”老赵自负地撇撇嘴。于是,当点儿们褪了裤子露出家具正欲偷欢时,突然出现红袖标并被“咔嚓咔嚓!”地照一通相并二话不说就要往派出所带时没有不慌了神的没有敢不乖乖掏钱的。“放鸽子首先要在气势上压倒人。”老赵每每提及往日的辉煌战果都要得意地笑一通。
        老赵可谓是做到了知已知彼,但他没有百战百胜,这一次他就失手了,遇上了个太小气的或是怕老婆的,去派出所报了案。于是,老赵来到了我们身边,每天给我们讲各地的米有什么特点,比如南方的米浪水大,四川的米能吃得住折腾,东北的米骚劲来了收拾不住,等等,还给我们一个个讲他透过的米的器官的不同和滋味的不同,等等。
        操!起初我很愕然,这么忠厚的脸,这么X L的话!但是看看别人都听得津津有昧,时间长了我也就习惯了。不过,嘿!老赵讲的还真有意思!……

    三 十 三      老 山 东
      
        在五院四号里,老山东可谓元老。
        老山东有四十五、六岁,纯正的山东人。同千千万万在太原打工的外地人一样,老山东在老乡的介绍下,把老婆孩子放在家里来到太原这个畸形繁荣的都市淘金。可是金哪有那么好淘呀!老山东做过车工钳工泥瓦工等等,但都没挣什么钱,淘来的金仅能糊口而已,而钱没有象起初想象的那样把挣到的钞票“哗哗”地邮回老家以供家用。情急之下,怎么办?偷呗。于是老山东来到了我们身边。
        入监之初的老山东饱受水土,现在已混得不服水土不倒马桶不擦地的老山东也已深深体会到外地人在号子里生存的不易。无奈,老山东只有隔两个月写一次明信片让老家的老婆邮五十块钱或两双五块钱的黄胶鞋或两件廉价的背心裤衩来。每当想到自己没给家里挣上钱反而要让家里为自己花钱,老山东布满皱纹和沧桑活象六十岁的脸上就要肌肉抖动一番。这情景让我们都很心酸。但是,老子管逑你那么多!老子还穷得跌跟头呢!没有人因为同情老山东而少打板油时的老山东一拳少踢他一脚,老山东成了老犯人逐步摆脱板油身份后仍没有人因为同情他而不鄙视作为外地人的他。
        老山东虽是这个号的元老,但头铺的位置他是根本不敢想的,而且当四蛤蟆扶保全当了头铺而对四号大换血后,仅留下来的他也深知自己虽是个老犯人但骨子里仍属板油阶层。于是当自诩混混的老赵占了二铺后,老山东毫无怨言毫无怨念。
        老山东年轻时正赶上文化大革命。这是个英雄辈出的时代但老山东不是英雄,他只是和其他普通年轻人一样白天干活晚上学主席语录。年轻的他在娱乐及感观欣赏方面当然也想赶流行,但当时能够流行起来的只有样板戏。这一点老山东和老赵是知音。二人年轻时把几大样板戏看了一遍又一遍直至把台词记得滚瓜烂熟。但实在没有其他姝东西可供看,于是又主动或被动地一遍又一遍地看样板戏


    三 十 四      老   李
      
        老李,太原市人。三十多岁,和保全是同时代人。
        老李年轻时的确是个混混。老李左臂纹着半尺长的蛇盘剑。老李说各个时代的纹身都是不一样的,文化大革命后他们是太原市第一批混混,当时就流行纹蛇盘剑,手工较粗糙,后来混混们纹的比如盘身龙或上山虎或下山虎或美女托旦等,手工就好多了,画得好纹得也细。老李说他混的时候是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他们那一伙人人都留着披肩长发蓄小胡子,戴只蛤蟆墨镜,穿大腿绷紧裤脚放开一尺宽的喇叭裤,手里拎着双卡录音机,斜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招摇过市,引来一片老人憎恶少年羡慕的目光。
        老李开始混时文化大革命已到后期,正逢“抢军帽”时期。老李说当时他们一伙十几个人每人都有抢到的单边黄绿军帽,为保卫军帽捍卫尊严他们每人随身的军挎包里都放着菜刀,遇上企图抢军帽都拔刀就砍所向披靡。那个年代距我和麻时太久远了。老李讲述这段往事时麻时总是嗤之以鼻。但我由于在学校时爱看书且阅读面广且看过不少伤痕文学,对那个年代有所了解,所以我能从老李的回忆中感受到当时白刃战的激烈,并为老李的屡战屡胜而欢欣鼓舞。
        在文化娱乐方面老李也看腻了样板戏,但他当时爱看电影。不论国产的冰山上的来客还是印度的流浪者(?)还是阿尔巴尼亚的什么什么,他当时在号子里都能完整地复述下来连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时的电影一般都有主题曲和插曲其中不少直至现在听起来仍相当优美只是流行不了罢了。老李能把每部电影的不论主题曲还是插曲都能唱下来,唱得还不错。老李混的时候正是迪斯抠刚开始传入中国。老李说他们留长发戴墨镜穿喇叭裤跳起迪斯抠时更疯狂。我有幸看过老李表演过几次,虽然每次就那么顶多半分钟,但从他激情而到位的甩胯甩头甩臂抬腿摆手换脚的娴熟动作,可见老李还是小李时的卓越的迪斯抠舞蹈才能。在我看来,老李的劲舞放到现在社会上任何一个舞厅里都不比那些貌似激越的现代舞要逊色。
        但每当老李讲述他的光辉岁月时保全总是很尴尬,因为他不会跳迪斯抠没有纹的蛇盘剑连什么纹身都没有,老电影里的歌倒是能唱几句,与老李一比,不要说我们心里就连他自己心里也觉得自己实在不算是个混混。但是现在毕竟他是头铺呀!于是他时不时地“老李!给咱们跳一段么!”地要求老李以此来压制老李的气势提高自己的威信。老李家境一般,虽也是本地人但仅混了、个不受气而已哪能跟家就在南看附近时不时有烟和吃的送进来且有四蛤蟆做后盾的头铺保全比呀!但让人时不时地命令自己跳舞总是很没面子的事。每当保全提出要求老李总是笑着推托:“哪还能跳得动!都这么大老头子了!不怕麻叶和小白人家小年轻人笑话!”(小白就是我)。实在推托不了就起身扭几下,就是我有幸欣赏过的几次。
        老李年轻时虽是个混混但他没劳改过没劳教过连拘留也没被拘留过。这与他生性狡猾有着直接关系。老李说八三年严打时街上到处抓人,公共汽车上一看你抓着吊环的手臂上露出纹身,二话没有立马铐上就走。当时他很小心谨慎很少出门一闻到风声不对就出门躲几天,总算没象其他朋友那样被逮进去多少找点借口判几年送去劳改队了。
        老李的说话很有特色。我现在的说话就是当时刻意模仿他的。太原话本来就听得硬,但老李说话时,语速慢,声音低,但每个字都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尤其最后一个字总是恶狠狠的,听起来很有杀气。比如说一句“老子一个不高兴就闹死你”这话,听起来就是“lao(四声)zi艺隔be(四声)搞刑揪挠四涅!”即使是平常闲聊时老李的话也好象不是从嗓子眼儿发声而是每个字都象是从腹中蹦出来的。当时急欲洗去书卷气的我觉得终于找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现在的年轻人哈日哈韩哈港台,而当时的我就是哈老李。老李倒也不能算是我的偶像只能算是我在语气和动作上模仿的对象,以至于现在的我出狱多年但谈吐之间这经意仍会恶狠狠杀气腾腾。
        老李未入监时在太原灯泡厂工作。从他那儿我们才得知火车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但灯泡是吹的。不过老李他们工厂吹的是那种圆圆的灯泡而我出狱后见到的节能灯让我很奇怪这是哪个工厂吹出来的。
        老李年轻时没住来号子但岁数大了混不动了却住进来了。老李此次是因为故意伤害入监的。老李的处世原则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狠狠地犯人。老李说有个邻居年轻小混混,平时在家门口这一片总是吆三喝四目中无人。老李说他不欺负到自己头上咱不管逑他,敢欺负到自己头上老子就闹死他!某日邻居小混混果真欺负到老李头上了他骂了老李老婆,老李随手抄了根铁棍劈头就抡过去。老李在社会上其实并不算老算正当壮年,身强体壮心狠手辣,铁棍只往头上脸上抽根本不去脊背屁股这些无关紧要的地方,于是小混混还没在社会上混出个名堂就被邻居前辈打得脑震荡这辈子估计好不到哪儿去了。于是老李也来到了我们身边。
        老李心思细腻机智过人善于审时度势看人下菜。丰富的社会经验使没烟没钱的老李在南看比较市场经济化的号子里也能占有一席之地。老李一入监就直接负责打被垛,但直到后来我们分开时他仍负责打被垛。平日里老李对大油不卑不亢只表示出适度的讨好,对板油老李也深知人不可貌相鸡窝里能飞出金凤凰今日的板油明日有了关系就会旱地拔葱般成为大油。我调到五院四号后从起初还洗马桶开始老李就“小白小白”地称呼我让我感到很亲切心里热乎乎的。虽然后来保全与我关系不错他认为老李狡诈且警告我不要同老李多接触,但我背过保全仍喜欢同老李pie一p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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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
     楼主| 发表于 2006-06-07 03:40:00 | 只看该作者
    三 十 五    麻 叶 儿 及 其 他 人
      
        麻叶儿。
        太原人管油条叫麻叶儿。麻叶儿也是从晋西北一个国家级贫困县叫岚县出来到太原打工的。麻叶儿在社会上是炸麻叶儿的。
        麻叶儿面目清秀但反应迟钝。他自己把原因归结为念书念得少上。麻叶儿小学二年级没毕业就辍学了。麻叶儿崇尚科学热爱识字。我入监后麻叶儿始终没怎么跟我露过笑脸始终一付酷酷的样子。当时间长了听我言语之间流露出古今中外不少知识后,麻叶儿才恍然大悟:原来“大学生”不仅仅是一种称谓,也是一种知识和文化的象征!从此开始麻叶儿才慢慢与我说开了话。后来要求我每天都要教他认五个字。
        麻叶儿仅比我大两三岁,在号子里也算个年轻后生,但个子矮使他显得如十六七负般,知识少使他显得如十三四岁般。于是号子里的老鬼们便经常吆喝着指使他干这干那。我倒是除了早上洗马桶擦地外没人指使我干什么杂活。麻叶儿在太原炸麻叶儿两三年来,钱没挣下但学会了讲卫生的好习惯,袜子一定要洗得雪白。我心想,也真亏你在五院四号保全的号子里打个水洗个东西还方便一点,要把你放到三院你试试!你洗个逑你!
        麻叶儿每天早上和我抬着倒马桶后就回到号子里整被子。老鬼们告诉他到了劳改队后被子整得不好不象个豆腐块就要挨打。于是麻叶儿每天在摆在被垛外的三个被子上苦练功夫。但炸麻叶儿的手叠起被子来总是不那么对劲儿。麻叶儿直到走也没能把自己的被子叠成豆腐块状。
        麻叶儿留给我的印象也不深。
        其他人?我一丁点儿也想不起来。记忆的链条在这儿掉了几环,我现在把脑子想烂也没想出来当时号子里还有谁。估计我要是刚出狱就把回忆写下来则要完整得多。



    三 十 六   有 序 的 生 活 ( 上 )
        
        天气出了正月就逐渐暖和开来。
        每天早上由赖赖放茅。五院在放茅时不象三院的六圪旦一样吼。赖赖把号门开了后就不知忙什么去了,也不在院子里看着。各个号子井然有序,一号完了二号完了三号……是五院的犯人就听话不需要吆喝三院的不听话需要不停吆喝?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据我观察这里的原因主要是四蛤蟆在无形之中统治着。无人敢抢插队大声喧哗尽管四蛤蟆还在他的号子里呼呼大睡。
        每天早上开了号门,麻叶儿和我把马桶抬到五院和四院之间的一个下水道口处后他便回号子里整被子去了。我把马桶推翻倒掉污物后,在院子里的水管上接了点水,仔细地用一个已磨得光秃秃的笤帚伸进马桶里左刷右刷顺时针刷逆时针刷转着圈刷。五院洗马桶不要求必须用手握住布子伸进马桶里擦。你可以只握着笤帚的长把刷这样手就不必入水了。虽然这时的水已不刺骨但手入马桶擦洗内壁总是让尚未洗净书卷气的我感到有伤自尊。
        洗马桶时我总感觉既然咱自己也在号子里住着就有必要把马桶洗干净不臭大家也不臭自己。但我看到有的人并非如此。他们一脚把马桶蹬翻流出污物后,在水管上接点水,单手握住马桶耳朵,“哗哗”一晃,倒掉,走了。这样洗出来的马桶,不臭才怪呢!脾气已逐渐变得乖张暴戾的我每当看到有人这样洗马桶时总要想:透我妈!老子要是在你号子里当头铺不把你小子砸扁才怪!
        洗干净马桶的内壁外壁后,我在里面接一点水,拎着马桶回了号子。这时,老李的被垛已打好了,麻叶儿的被子也叠得差不多了。众人皆已起床或坐或站。因为就快要轮到我们号放茅了。
        放茅回来后,离开早饭尚有一段距离。保全是要趴在床上再补一小觉的;麻叶儿继续他未完成的整被子事业。其他人包括我,一律呆坐着或站着等待吃早饭,等待一天的开始。
        号子里的人盼“动静”,就是说希望自己的案子被提审一次呀或下个起诉书呀什么的,因为每天这样熬着等,心里那个急呀!是死是活你快点判,到了劳改队干着活也知道自己哪天出狱还有个盼头,而在这儿干等算个什么事呀!看守所里这种慢刀子杀人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于是每天早上人犯们一睁眼就开始想。今天我会不会有点动静?而我也在盼着属于我的动静快来吧!
        早餐仍是玉米面糊糊,光可照人稀可洗脸凉不拉叽的。
        五院四号的方便面也早已吃完了。
        用过早点,就要准备着拆棉纱。毕竟,我们调院子就是为了拆棉纱啊!但是棉纱原料要等八点稍过一点才能送进来。还有充足的时间让瘾君子们卷一炮。保全有打火机。以后在南看我再也没见过谁搓火。


    三 十 七   有 序 的 生 活 (下)
        上午八点半左右,只听得院子里有人搬放东西。不用说,是二院的服刑犯们把棉纱原料抬来了。
        照例是四蛤蟆过了称记了总数,算好每个号应该分多少,然后把原料分成重量相等的几堆,开了号门后,每个号出来一人随便挑一堆自己认为小一点的回去。
        毕竟还是冬天,我们还不能出院子里拆棉纱,只能任由小棉絮在空中飞舞,飘进鼻孔沾到肺上。
        发了原料后,赖赖负责给各号发瓶盖,一人一个,绝不多给,早发晚收,怕有人吃瓶盖闹自杀。
        这就开始拆吧!每个号就那么一堆,好拆时有几十斤不好拆布条有胶时也有几斤。大油也得拆呀!这活儿可不是板油们能替得了的。因为别人拆棉纱时,大油你就算不拆那棉絮也要往你鼻孔里钻呀,况且拆棉纱时那速度也就快不了,少一个人拆完不成任务四蛤蟆一生气可不管你是不是大油!
        于是我开始日复一日地拆棉纱。于是南看的号子就开始日复一日地拆棉纱。人犯是没有双休或单休或节假日的。
        午饭仍是一瓢菜汤一个馍馍。
        午饭后想午休也可以但那会延缓进度还不如早点拆完放心地休息。于是南看普通人犯开始不再午休。
        到下午四五点时,如无意外,各号的棉纱基本上就拆完了,该上交了。
        人犯们无时无刻不在斗智斗勇,佩服啊!
        老实愚笨如我的人是绝对不会想到往棉纱上洒水凑够重量再把布条趁放茅时扔进厕所里这样就可以偷懒了!况且胆小懦弱如我的人就算知道了这个方法也是万万不敢的,我哪敢骗四蛤蟆呀那不是寻着挨×斗嘛!
        但四蛤蟆很快就发现有人作弊。于是每天收棉纱时他命令赖赖挨个把手伸进各号交上来的棉纱里摸摸,试试湿不湿。于是碰解了这一招。
        但尽管这样,收上来的棉纱和发下去的原料在重量上还是对不住。那是不可能对住的。飘舞的棉絮积少成多那可都算重量呀!于是四蛤蟆也开始作弊。收上来的棉纱堆在院子里等着二院犯人来拿时,他总要拿碗水往上扑,这也能弥补些差距。后来四蛤蟆说二院的胖子(服刑犯里的大拿)给外面的工人交棉纱时干脆就是一桶一桶水往上泼着凑重量。
        号子里交了棉纱后允许打水洗个脸抹抹四处纷飞的棉絮,但有什么用呢?今天抹了明天还会有。
        长期没有“动静”的我们对一切都感到很厌倦。原来每天没事干坐着无聊,现在每天拆着棉纱也很无聊。事谁让咱住号子了呢?
        晚餐仍是一瓢菜汤一个窝窝头。
        晚饭过后人犯们早早地就睡了。时间长了,该pie的也pie完了,能讲的故事也讲完了。人犯们各处躺在铺上默默地想心事。对了!我是睡在坑上正中的,没往地铺上睡。可能还是怕我有什么意外吧?
        就这样有序但枯燥的一天就算过去了。
        相同的一天一天就这样悄悄溜走。每当夜幕降临我总是很惊讶:咦?今天怎么就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做这么快就过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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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
     楼主| 发表于 2006-06-07 03:42:00 | 只看该作者
    不发了,要累死了,如果有想继续看了再发吧~~闪人呼呼888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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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
    发表于 2006-06-07 09:57:00 | 只看该作者
    你想累死谁呀,要偿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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