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阶下囚————老大？

聚虎

八点刚过，法警来提我。
　　我被铐着带进了法庭，我看见了父亲，他注视我的目光中饱含了太多、太多让彼此心酸的东西……
　　母亲不在旁听席上，这在我的意料之中，因为母亲身体不好。
　　我向父亲微笑了一下，强忍泪水，下意识地把腕上的手铐藏了藏，走到由审判席、公诉席、辩护席三排桌子包围着的一小片空地——被告席。
　　审判过程是激动人心的，我清晰地听见了李大律师振聋发聩的慷慨陈辞，清晰地看见了辩护席上雨雾一般飞溅的吐沫。李大律师坚持说我只是“正当防卫”而没有“过当”时，我对自己的前途充满了信心，因为即使法院不采纳律师的意见，就按起诉书上说的防卫过当判，还不顶多就是个缓期？！
　　站在被告席上的我不时扭头看父亲，父亲看上去气色不错，这让我很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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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律师最后反复强调了我的善良，还特意指出在我入狱后，全班有几十名同学联名上书证明我的无辜。这段话顿时如一股暖流，涌上我的心头。
　　两个小时的庭审结束了，审判长宣布将择日宣判，开庭时间另行通知。尽管我早已站得双腿发胀，但仍不想这么快就走，我想和我的亲人多呆一会，哪怕父亲只能看到我的背影，哪怕我只能不时地扭头看他……
　　囚车回到了南看，我莫名其妙竟然有了家的感觉，我暗骂自己“犯贱”！不动声色地回到号子，吃过午饭，开始拆棉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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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我混成了二铺

我入监半年多，虽还称不上是老资格人犯，但足以对新人们吆三喝四。加之王干事的器重，四蛤蟆的另眼相待，我在号子里甚至整个五院有了一定的地位。
　　在号子里我已混成二铺，但我没有到西墙根睡，而是继续挨着保全睡，便于在他突然抽风时照顾他。

保全心眼不算太坏，家里送来好吃的也会分我一点。父亲差不多平均每月给我上一百元钱的帐，和我读大学的开销差不多。南看的卖货也逐渐恢复了正常，每月一次，把大家的钱归拢起来后，我们号每月都可以买几箱方便面自用，另外再买些火腿肠、茶叶、罐头等进贡，因为干部们每天是要喝茶的，要吃方便面火腿肠的，要用香皂洗脸的，毛巾要经常更换的。

所以，每次卖货时四蛤蟆要给每个跑号布置任务——交什么，交多少。各跑号的再去给自己的关系号分配任务。你平时想抽根烟啊、肚子疼了随时想上茅房啊、开水喝完了让你加啊，总之平时照顾了你，进贡时你就要完成任务，所谓“投之以木瓜，索之以琼瑶”，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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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肚子饿的问题，我的肠子早已饿细，所以每天的三瓢两圪旦已能满足我的生存需求。如今我吃饭时也是慢条斯理，还谆谆教诲新人吃土豆时不要吃土豆皮，以免拉肚子。每次南看卖货时，我帐上的钱总是要花光的，保全让买什么我就买什么，其他人也一样，统一购买统一分配，号子里的集体生活嘛，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方便面的分配由保全控制，刚卖了货时每人每天都能吃一包，几天之后几个板油就没有吃了，再过几天就只有保全一人每天吃一袋，但不超过半个月他也没得吃了，造成这种局面最直接的原因是我们号虽说是四蛤蟆的关系号，但保全和赖赖是同案，赖赖过来要袋方便面你总不能不给吧？其他的跑号的偷偷过来笑着跟你要包方便面你总不能不给吧？你敢不给！万一谁背地里给你使个坏、点个黑炮，那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这种“量中华之物力结列强之欢心”的作法我是赞同的，谁让人家是跑号的呢，不要埋怨人家跟你要东西，有本事你混成跑号的跟别人要啊！

　　现在，我已基本上享受到想喝开水就能喝开水、想解大手就能解大手的待遇了，能得到这种头铺级的待遇使我受宠若惊，使我愿意为赏赐给自己这种待遇的四蛤蟆肝脑涂地奋斗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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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的衣服、鞋已不需要自己洗了，通通由新人洗得干干净净，我也开始追求裤缝的笔直和雪白的鞋子白边，我开始说话带把子，骂骂咧咧并刻意使用从老李处学来的恶狠狠语气，当然啦，我对王干事或四蛤蟆或其他跑号是谦恭且饱含尊敬的。我每日里除了拆棉纱，什么也不干，真真正正在“坐”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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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监半年多来，我已送走了好几个去劳改队服刑的狱友。人犯们在临走前一段时间，估计快要送去劳改队了，就要开始收拾行李，我却不需要，我是谁啊！？我很快就要被判个缓期回归社会了！号子里的人犯们纷纷托我出去后给他们家里带口信，并把地址写在我的枕包衬上，内容无非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义胆忠心的我一一承诺下来，说只要我出去了，办这些事算个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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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原来三院三号的那几个哥们现在混得怎么样，不过有一天我在干部办公室遇见了分在六院的鬼子六。因为五院和六院的办公室只隔着一扇玻璃，鬼子六见我也在干部办公室转悠，表情很是诧异，好象根本想不到当时逑眉忤眼的我，现在居然也混得能在干部办公室里转悠了，但他还是很亲切地招呼我“小洪”，我也笑着和他打了招呼，心里头却在恶毒地透他祖宗十八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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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第二次开庭
　　就在我焦灼地等候下判时，这天早上，突然又有法警来提我——第二次开庭！
　　　　没有律师的提前通知，南看迄今为止也很少有开两次庭的先例，我一下懵了，不知道这次开庭是吉是凶。
　　　　警车呼啸，我第二次来到了南城法院。
　　　　这次我被带进的是个小庭，里面座位不是很多，但左侧第一排很显眼地坐着死者的父亲。我之所以能认出他来，是因为起诉书上写的，刑事附带民事的原告身份是煤都市某公司的经警。而法庭上的他也正穿着黄绿色的制服，制服臂章上分明写着“经警”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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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原告此时“满身戎装”坐在这里，是否是在提醒法官，公、检、法、司是一家，你可要向着我啊！如果这样有用的话，我不知道死者的伯父，那位正宗的人民警察、高级警官，曾经命令他的秘书给日报群工部打招呼要求“笔伐”我的某市公安局局长，是否更应该全副武装带着一群幕僚，虎视眈眈盘踞在这个狭小的法庭里？
　　“经警”身边着一位四十多岁不停抽泣的妇女，不用说，她一定是死者的母亲了。看着她，我心里很内疚，但是，想起我自己同样因为这场劫难而重病在身的母亲，我真想冲着她大喊：请您节哀顺便，也请您相信我！这一切不是我一个人的错！真的很遗憾，您的儿子才是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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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远远地坐在右侧的旁听席上，身边也有几个人，他仍像第一次开庭时一样默默地注视着我。
　　　　审判长进来了，宣布由于被告尚不满18岁，此次开庭为不公开审理。宣布后，法警开始催促不相干的人离场。
　　　　清场后，审判开始了。审判长再次宣布此次为刑事附带民事的审理。
　　　　“经警”在念诉状，煤都方言我听不大懂，但关键句子我还是弄懂了——他要求法院严惩凶手，同时要求我父亲赔偿150万元！
　　　　150万！我眼前一黑，晃了晃差点没栽倒！好家伙！你拿把刀把我杀了吧！把我家的房子卖了、把我身上的零件都拆了，也凑不够一个零头啊！
　　　　出狱后提及此事，父亲也是感慨万千，说当时他也私下和“经警”见过面，主动提出给他们赔偿，但请求他们在刑事方面不要太纠缠，因为父亲当时已得知对方有“公安局长”的背景，关系硬路子广，还曾经放出话来一定要除我而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