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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大学生————阶下囚————老大? [打印本页]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5:26
标题: 大学生————阶下囚————老大?


1992年12月13日,我永生难忘的日子。

半梦半醒中,宿舍的门猛地踹开了,三个穿黑皮甲克的年轻人冲了进来。两个互为犄角之势站在我的床前,另一个则扼守在门口。

“起来,你把人家捅死了!”一个高个子年轻人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一激灵,从床上坐起来,诧异地问:“捅死了?”

“手!” 高个子年轻人不接我的话茬,从腰间摸出了一副锃亮的手铐!

我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迟疑着伸出了双手。“嚓”,左手被铐住了,高个子年轻人没有接着铐我的右手,而是顺势一拧,将我翻转过来压在床上,利索地给我来了个反铐。

临出门时,守在门口的矮胖子便衣似乎想起了什么,拿起床上的枕巾裹住了我被反铐的双手。

  我被三个便衣簇拥着下了楼,宿舍楼外寒风凛冽,围观的同学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我一直不相信我捅死了人,这时反倒冷静下来,一眼瞅见了人堆里的一个老乡,于是挣扎着对他嚷了一嗓子:“记得给我爸爸打个电话!”

一进派出所,我就觉得气氛不对,好多穿制服的警察在我面前走来走去,不时瞟我几眼。有人在用对讲机通话,重复着什么“逮到了,马上报市局”。我被喝令坐在一张铁架椅子上,右手的铐子解开了,接着,“嚓”的一声,我的左手同椅子铐在了一起。

片刻后,一个警察打着哈欠走过来坐在我对面,把一摞讯问笔录纸“啪”地一声扔在桌上,瞪着眼睛要我“如实交代犯罪经过”。

我像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迅速调整思绪,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之后,他皱着眉头听我说完,慢条斯理地问了一句,你是什么时候捅的人?

我听他这么说,头都大了,忙不迭地辩解,强调自己确实不知捅了人。他于是懒得理我,只是让我签字画押,证明所述是实。

快到半夜一点的时候,两个警察把我带回了案发现场,了解些具体情况。当然,我是带着手铐的。手铐!多么可怕的东西!冰冷锃亮!发着令人生畏的寒光!这东西我以前只是在电影电视里见过,眼下,它竟然就铐在我的手上!我心中一阵悲凉:是不是我这辈子都离不开它了?

我被带到了案发的学生餐厅门口,向两个警察详细说明,我是在什么地方被拦住,又在什么地方被绊倒殴打,又在哪棵树旁被再次殴打。

终于,一个警察从一棵洋槐树旁边的土里找到了凶器——我那把水果刀掉落的刀刃部分。   两个警察细致地问了一遍后,带着我回派出所。我对着宿舍楼的方向看了看,黑黝黝静悄悄的。我亲爱的同学们,你们可是在梦乡?你们在梦里见我了吗?见到带着手铐的绝望的我了吗?我们昨天还是同窗,明日我就不知会漂向何方。别了,我深爱的人!别了,我深爱的大学生活!别了!我的一切的一切!   回到派出所里,我被铐在屋角的暖气片上,我被迫一直站着。整个晚上我很困,但一是没办法睡二是睡不着,我就这样傻站着,左右腿轮流支撑,然而,我的心里没有支撑点,我的心中一片茫然……

天一点一点地亮了。   又有人进来审我,一再问我捅死人的具体细节,可我真的不知道啊!他们几个打我一个,我招架还招架不过来,怎么知道刀子哪一下捅进哪个人的哪个部位?无奈,我只好一遍遍地重复,直到机械、麻木。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5:28
快中午时,打我的七个同学中的一个也被铐着带进了我所在的房间,坐在我的对面,他有点畏惧地看着我。他怕什么呢?噢!我是个杀人犯,他害怕我!我瞥了他一眼,他不敢与我对视,惊慌地低下了头。我懒得看他,抬头漠然望着窗外灰白的天空,脑海里反复问自己:我真的成了杀人犯了吗?   他在对面不停地写着什么,好象是交待材料。一会儿,他们的头儿贾力也被带进来写材料,摁手指印。   中午一点多,一个警察给我拿来了一个馒头和半碗土豆烩青椒,他解开我铐在暖气管上的铐子,把它铐在办公桌的腿上,让我坐在桌前吃饭。我真的饿了,站了一晚的腿也哆嗦得厉害。我几分钟就把饭一扫而光,还好,吃完饭后我的铐子还在桌子腿上,使我能坐着发呆。   下午三点的时候,郭老师突然推开门进来了,她仍穿着那件红色的大毛衣,长发披肩,但她的脸色是那么苍白,苍白得让人心痛!她不是来看我的,她瞥了屋里一眼,便匆匆走到了里间。   郭老师!你不要走!我连累了你,求求你不要走!我害怕在这儿!我在心底声嘶力竭地喊着,我突然感到,所有的人都会象她一样离我而去!没有人会帮我!我会孤单单地走向充满恐惧的未来……

天色又暗了下来,我被解开铐子,带进隔壁屋子里照相。墙上标着高度,我被机械地推到墙跟前,正面的,左侧的,右侧的。   照完像,几个人在交谈:“带走吧。”   于是,两个警察带着我往外走。刚出派出所大门,杨梅突然不知从哪跑出来,冲到我面前时已是泪流满面,她哽咽地对我说:“你,到了里面可要好好的……”

我无言,对视了几秒后,两个警察推搡着我上了车。

一路上,我心里没底也很害怕,禁不住问身旁的女警察(我想女的应该好说话点):“阿姨,这是去哪儿呀?”

她冷冰冰地看了我一眼,眼里满是嘲弄的意味,又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局里!”

终于,车停在一幢楼前,我被带到三楼一间宽敞的办公室里,一个年轻警察拿过纸笔对我说:“你再把你的事情经过详细写一遍,写完就没事了。”

我一听“事情经过”而不是“犯罪经过”,再加上“写完就没事了”这句话,心中狂喜!难道我真的写完就又可以回学校了吗?心中“嗖“地飘起一个希望的肥皂泡,殊不知,此“没事了”是指可以把我送走,不归他们管了的没事了,而并非我“没事了”。   我认认真真又写了一遍“事情经过”,写完后天已完全黑了,电视上放的是《机器猫》,百无聊赖的我仍被铐在桌子腿上,由于昨晚一宿没睡,今天又折腾了一天,我扛不住,趴到桌上睡着了。朦胧之中,听到那个男警察问女警察“要不要先放进去?”

女的答:“用不着,一会儿就送走了。”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5:30
日后我才了解到,公安局里也有个临时关人的小屋,这个女警察大发慈悲,没有把我关进去先“体验”一下生活,而是一步到位把我直接送入了看守所。   不知睡了多大一会,男警察叫起我,却把我的裤带抽走了,让我用旅游鞋上的鞋带系住裤子,然后又把我带上了车。

汽车在飞快地行驶,女警察冷不丁冒出一句:“到里面好好呆着,有什么事找干部!”

我一愣,也不知这是去哪里,也不知会有什么事,便怯怯地问:“有什么事?”

女警察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知道服水土吗?”

“噢!这个我知道,是不是换个地方住就会肚子不舒服呀什么的?”

两个警察很博学地笑了,我不知是对是错,也不敢再问了。后来才知道,天哪!“服水土”是指号子(牢房)里的老犯人教训新来的犯人!   警车在小巷中颠簸,一会儿,停在一幢楼房前,依稀能看见一个老警察从里面踱出来,车上的两个警察认识他,下去和他寒暄了几句,上楼办手续去了。我低头看看自己腕上的手铐,抬头望着远处高墙上哨兵手中刺刀雪亮的钢枪,禁不住不寒而粟——我不应该来这儿的!我怎么能被送进高墙电网内呢!我真的不知什么时候把人捅死的!是他们先打我的!是他们七个人打我一个的!打得我头晕脑胀我自卫时伤着他们的!我不要进去……   我在心里呐喊着,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使我颤抖,精神就要崩溃了!

汽车门突然被拉开了,“下车!”   我回过神来,赶忙钻出来,被他们押着,向那幢令人恐惧的建筑物走去。走到门口,门卫室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把他那夹克留下!”   两个警察闻声,扭头对我说:“脱了外套吧!反正到里面也没用!”   “没用?”我很纳闷,里面很暖和?但又不敢吱声,赶快给他们脱了下来,一个警察接住顺手扔进了门卫室。   来到高墙下大铁门前,墙上的一个武警放下根绳子,绳头有个纸夹。警察把写有我名字的小票夹在上面,武警又吊了上去。核实后,在墙上拉了一下栓,只听“哗啦”一声,大铁门上开了一个小铁门。   我们一行走进后,“哗啦”,门又被关住了。“哗啦”声在寂静的冬夜里传遍了全监,它向犯人们宣布:又有新犯人送来啦!   阴冷的月光下,走过了一排排的监舍,我被押进一个办公室里。一个睡眼惺忪的老警察在等候我们。两个押我的警察对我说:“这是朱干事!”

我抬头望去,一张皱纹交错的脸,布满了美梦被吵醒后的愠怒。   两个警察叮嘱我:“在里面好好呆着吧!”之后和朱干事聊了几句,转身走了。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这两个我原先惧怕的人我还真不想他们走,我害怕被一个人留在这可怕的地方。虽然我还不知道这儿是哪里,但,就算我知道了,我有办法吗?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5:31
朱干事看了看我,叽哩呱啦就了一堆话,我一句也没听懂,不过最后两个字由于他站起来朝门挥了挥手,我猜出来了:“出去!”   推开左侧的一扇门,我发现自己来到了真正的牢房。   每间监舍都有一扇黑门,门的中部靠上有个十厘米左右直径的洞,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洞上面被一块圆铁皮盖着,犯人们不时从里面伸出手把铁皮拨开观察外面的情况。每间监舍还有一个扁窗户,四十厘米高,一米长。窗户只能向外开,里面钉着铁栅栏。刚才拉栓开门的声音刺激了在牢里住了很久的犯人,如同吃了兴奋剂一般,他们蜂拥到门边窗边挤着看。   每个窗户上都挤满了人,全是光头,刚长出一点点头发的光头,毛茬茬的令人害怕。挤不到窗户边的就踮起脚尖在后面跳着看。每扇门上的圆孔内,都是不停眨巴的眼睛。天哪!这分明是一群狼!它们会吃了我!一点骨头也不剩!   正在我惊恐地向后退时,朱干事带着一个犯人也走进了院子。这个犯人特胖,穿一身棉衣,十分臃肿,光头锃亮,脸上的肥肉堆得使本不大的眼睛看上去特小,但贼亮。   朱干事一见犯人都在看着我,怒吼了一声,可能是“都快睡觉”的意思,犯人的光头“倏”地一下消失了,院子里又是一片寂静。   朱干事推开第一个监舍的门,里面没住犯人,是空的。那个胖子犯人搜了我的身,很仔细。之后笑嘻嘻地问:“大学生?”

他的笑当时于我而言更象是狞笑,我在慌乱中赶忙点了点头。   随后,朱干事拎着一串“哗啦啦”作响的大钥匙,领着我走到上面写着“5”的监舍门口,“哗啦啦”开了锁,“啪”地拉开门栓,对我说:“进!”   我闻声赶忙迈腿,后脚刚进去,只听“咣铛”一声巨响,扭头一看,铁门被关上了!又是“啪”地一声,朱干事从外面拨开门上圆洞的铁片盖子,吼道:“不许胡闹!”

我慢慢扭过头,在铺上铺下七双眼睛的注视下慢慢扭过头,开始打量眼前这间牢房。   

这就我入监的第一天,也是我漫漫牢狱生涯的第一天。   







从这天开始,我由羊慢慢变成了狼。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5:32
之二 入监第一顿饭

随着朱干事脚步声的远去,我惶惶然地扭过头来仔细打量这间牢房。   这是一间窑洞式的房间,不到十平方。门口放着一只和涂料桶一样的大塑料桶。靠墙是一溜通铺,从东墙到西墙。地上不到一米宽的空地也铺着被褥。通铺上睡着五个人,靠西墙那个人占的地方大,这边四个人挤在一起。三米长的铺极不公平地分给了五个人,地上铺着的是拆开后的硬纸箱板,纸板上铺着破烂的被褥,有两个人半躺半卧在上面。   七个犯人一律光头,脸上的神色名异,贪婪?麻木?兴奋?诡异?我一时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害怕。天哪!这都是些什么人?他们不正和电视上的那些坏蛋一个样吗!我站在墙角,一动也不敢动。   靠西边的那个慢慢抬起头,缓缓地操着本地腔问:“做甚进来了?”   我赶忙诚惶诚恐地回答:“他们说我把别人捅死了。”   “死了!”几个人立即交头接耳起来,之后神色奇怪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   “他们说的?到底死了没有!”问话的那个人有点不高兴。   “可能就是死了吧。”我忐忑地嗫嚅。   问话的沉思了一小会,向着斑驳的天花板不知是跟我说还是跟其他犯人说:“睡吧!不早了!”又欠起半个身子对通铺中间一个瘦小的中年人喝道:“毛小!你下去!”   中年人“嗯”了一声,“嗖”地窜下地铺,和下面睡着的两个犯人挤着躺下。   这时,另外几个人不耐烦地说我:“上来呀!叫你上你就上来!快鸡巴点!”   我看了看,通铺中间空出了一小块地方,估计就是让我睡的,可我从没有睡过大通铺,况且是和这样一些人挤着睡!但是,我不睡能行吗?不行!这些人的话我是万万不敢违抗的。   “有没有铺盖?”又是西边那个人在问。   “没有。”我怯怯地说。   “那就将就一晚上吧!”   我脱了鞋,学着别人的样子,把鞋放到门口,上了炕,躺下。   一个人起来小便,他走到大塑料桶旁,掀起盖子,“唰唰唰”,哦,原来那是个尿桶,我明白了。   由于一天一晚没睡,我实在困了。虽然冷,虽然没枕头没被子,但我很快睡着了,并且,一夜无梦。   从那天起,我很少做梦。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一串“咣铛”“咣铛”的声音把我惊醒,睁眼一看,众人都在起床。除了靠西边那个人还在舒服地躺着,我也赶忙爬了起来。   “咣铛”,这是有人在开铁门外那把大铁锁。开了锁后,“啪”地一声,外面的门栓被拉开,紧接着是一声怒吼“倒马桶”!之后,是下一个牢房铁门的“咣铛”开锁声,“啪”的拉栓声, “倒马桶”的怒吼,一路重复下去。   我正手足无措时,昨晚睡在地铺上的一个大汉走到了我面前,这人魁梧彪悍,满脸的横肉,一看就属凶神恶煞的那种。他恶狠狠地吼我:“走啊!等你妈的B了!”   我不知该做什么,赶忙跳下炕,穿好鞋。见他正抓住马桶一侧的把手,我赶忙过去和他一起把马桶抬出了门外。   寒冬的黎明,天上还有几颗星在闪着模糊的光,颇有些寒意的晨风吹透我的毛衣,渗入我的骨髓。我站在马桶边,打量这个院子,南墙正中的上面,亮着一盏昏黄的灯。院子西面的尽头是一间厕所,一号监舍的几个犯人正稀稀拉拉地排成一条名义上的纵队,从号子里走出来上厕所。他们有高有矮,有老有少,一律光头,一律在我眼中那么恐怖。院子东墙边有个水龙头,正有三四个人在那洗马桶。院子里一溜七八间牢房的门都开了,每个门口都放着一个马桶站着两三个人。   这时,不知谁说了声:“五号门口那个就是昨晚来的?”   院中正走向厕所的一监舍的几个都把头扭向我,另几个监舍的铁门后也纷纷有脑袋伸出来向我这边看。   “哟!还带着眼镜!”   “是做甚进来的?”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5:33
“谁逑知道!“   在犯 人们大声地猜测时,拿大钥匙串开门的那个犯 人开了最后一个监舍的门后,“哗啦啦”一路抖着大钥匙串走过来,吼道:“看你妈的B!给老子滚回去!”    
怒吼之后,犯 人们并没有丝毫收敛,反而嘻嘻哈哈地同他开玩笑:“六哥,这是个做甚的?”   
“做甚的?大学生!杀 了 人了!C 你 妈 的,知道了吧?”   
听说是“大学生”且“杀 了 人”,犯人们的好奇心顿起,其他监舍的铁门后又探出了好多脑袋,连我身边和我抬马桶的大汉也扭头诧异地看着我。   
这时,水龙头那边有人洗完马桶回来了。大汉招呼我把马桶抬到水龙头下,他拿出一个小小的笤帚冲我说道:“看仔细点!明天起就该你洗了!C  巴点心!洗干净!”

说完,他低下腰,把马桶里的东西“哗”地全倒入水池,一股浓浓的尿骚味随之喷薄而出。大汉把马桶接了点水后,拿起小笤帚伸进马桶里,洗唰唰洗唰唰!   这时,另一个监舍的两人也抬着马桶走过来,其中一个小个子只顾看我,不小心碰了大汉一下,大汉抬起头:“透瞎眼了你!”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5:34
个子毫不含糊:“你个贱B!老子撞死你个透你妈!”   
大汉有点恼了,站直身子:“咋了!想挨B斗了!”   
小个子咄咄逼人:“咋,咋你妈的B!烂B个平遥的来这儿油你妈的B了你!”   
一听这个,大汉马上软了,原来小个子是本地的。在本地的看守所里自然不怕一个外地的农民,虽然新犯人受欺负,但外地的更受欺负。   
平遥大汉悻悻地说:“等着!”   
小个子还在得寸进尺:“等你妈的B!想咋了吭气!”说完,得意洋洋地洗开了马桶。  
 一场小风波结束了,一场所谓的“板油”之间的冲突说明了很多问题。这也算是给刚入监的我来了点启蒙教育吧!

洗完马桶,回到监舍,靠西边睡的那个犯人正在慢慢起床,其他地方的被褥已整齐地叠好摆好了。

这时,外面几个监舍的马桶都洗完了。那个被称之为“六哥”的犯人站在院中央,吆喝牲口一样地扯着嗓子吼:“一号!打水!”“二号!打水!”“二号!放茅!”“三号!放茅!”

“打水”即打洗脸水,由每个监舍出去两三个人,用脸盆端了水回来,大家轮流洗。当然,睡在首铺的那个(即被称为“头铺”或“大油”的犯人)是专用半盆水的,两三个属于中间层的犯人又共用半盆水。而像我、平遥大汉之类的“板油”只好将就了,水多时几个人挤着胡乱擦一把,水少时就用别人用过的水。   
“放茅”就是集体上厕所大便,看守所每天清早、下午各放茅一次。监舍里的马桶是不允许大便的,臭味太大。当然“头铺”例外,不过一般“头铺”都能自觉遵守。  
 现在正是打水、放茅的时间,院子里人来人往,一律的光头,只有我这个新来的例外,因此,无论我出去打水还是去放茅,犯人们都盯着我看,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放过茅之后,曙光透过窗口的铁栅栏钻进了监舍,牢房里逐渐明亮起来。  
 我睁着迷惘的双眼,茫然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环境:狭小的牢房,一溜通铺,斑驳的墙壁很脏,犯人们都坐在坑上。  
 这时,平遥大汉从南墙根暖气片后拽出一大块脏兮兮的破布,在别人洗过脸的半盆水里涮了涮,拧干,开始擦地。他擦得很认真很仔细,双手使劲摁住破布一下一下用力地擦着,不放过每一小片地方,后来我才明白,这种劳动态度是被拳头打出来的,不打是绝对擦不了这么认真的。    
 擦了两遍后,地面确实干净了,他把脏水倒进马桶,又把破布塞进暖气片后面。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5:34
可能快到吃饭时间了,昨晚给我腾出铺而自己下到地铺睡的那个犯人(听口音象南方人)问“头铺”:“杨哥,这小子没饭盆,咋办?”   
“问六圪旦要!”头铺不冷不热地说。   
南方人“唔”了一声,趴到铁门上的那个圆孔上向外瞟。一会儿,就把“六哥”等来了(此人姓蒋,所里人们叫他“六圪旦”,而板油们尊称他为“六哥”)。   
“六哥六哥!发个饭盆!我们号加了一个!”南方人陪着笑。   
“南蛮子,你急你妈了个B!老子记得!”六圪旦拉开栓,开门,递给南方人一个脏兮兮的铝盆。   “去前面洗洗!”六圪旦命令道。南方人受宠若惊地接过盆,小跑着去洗马桶那个水龙头下洗盆(院子里只有这一个水管)。   
六圪旦走到头铺的铺上坐下,头铺很客气地往后让了让。六圪旦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不到三厘米长的烟头递给头铺,笑着说:“老杨,给你发了个大学生啊。”   
头铺微笑着把烟头装进口袋:“顶个屁用?一样的规矩!”  
 我不知道是什么规矩,但明白这一定是在针对我。   
六圪旦笑了:“你妈的B!他说不定明天就去了尚马街。老朱交待了,看好,不能出事!”说完扭回头招呼我过去。   
我怯生生地站起来,看着这个貌似忠厚的中年人。暗想,他是个干什么的呢?犯人吗?为何不住在牢房里?警察?怎么不穿制服而和犯人称兄道弟?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六圪旦问话了:“学生,你多大了?”   
“周岁十七。”   
“死不了,死不了!”六圪旦肯定地点点头,“哪个学校的?”   
“经管院的。”   
问完话,六圪旦又和头铺聊了几句,南方人洗盆还没回来,六圪旦起身一看,哟!那小子正和别的号子的犯人在笑着闲谈。  
 “滚回来!”随着一声怒吼,南蛮子屁颠屁颠跑了回来。    
“六哥,看洗得多干净。”   
“啪”!一个大嘴巴抽在南蛮子脸上,“谝你妈的B了你!”   
南蛮子挨了打还得赔笑脸,不过六圪旦打他也有点开玩笑的意味。从此,我才知道玩笑也有这种开法。   “一会就用这个盆吃饭吧!”“咣铛”!六圪旦从外面把门插上走了。  
 我从南蛮子手中接过破旧的铝盆,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声,开饭了,号子里的人纷纷动作起来。   
大通铺下面是一溜六个炕洞,有的放香皂盒、刷牙杯、毛巾,有的放鞋之类的杂物,还有一个里面放着一摞铝盆。   
一个犯人把炕上中间的两条褥子往上撩起一半,露出下面的席子,一个犯人把那摞铝盆从坑洞里拉出来摆在席子上。很快,犯人们各自找到了自己的铝盆,每人还有一把小塑料勺子。这个号子的勺子多了一把,正好让我用。   
六圪旦把各个监舍的铁门全开了,一个号一个号轮流出去打饭。轮到五号时,别人都拿着饭盆出去了。我看了看,也赶忙拿上铝盆跟在他们后面走了出去。   
一个留着长发的男人穿着脏兮兮的白大褂,手里是一个塑料瓢,叉着腰站在那儿,脚下摆着两只冒着热气的白铁皮桶,不过白铁皮已脏成了黑铁皮,桶内是玉米面糊糊。  
 长发男人一见戴眼镜的我,问六圪旦:“这是个因甚进来的?”   
六圪旦的介绍了一番,他“嗬嗬”地笑了:“大学生?大学生也经常犯法?”   
“经常”这个词让我莫名其妙,直到后来才知道其他院子里也关着几个大学生,有偷东西的,有抢劫的,这是后话。   
“快点快点!”打饭的催促着犯人们向前,我也跟在后面缓缓走着。所谓饭就是一人一瓢玉米面糊糊,很稀,估计比水的浓度稍大一点。

这是我入监后第一顿饭,从此,玉米面糊糊伴我度过了三年零三个月,它使我深切体会到了粮食的珍贵,体会到了珍惜每一颗粮食的重要性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5:35
之三 牢房里的“钻木取火”

早饭过后,又是开门打水洗饭盆。南蛮子跑出去打了水回来,开始哼着小曲蹲在地上洗盆。我纳闷他已经进了监狱,且处在板油地位,怎么还有如此好心情?不过直到后来,我才彻底感悟了身陷囹圄时随遇而安的重要性。   
一摞铝盆洗完后放进了炕洞,平遥大汉又用破布把地上的水渍擦干,一天的生活开始了。   
早晨的阳光透过窗上的铁栏杆钻进号子,阴暗的监舍有了一丝生机。地面很快干了,七八个犯人无精打采地坐在炕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当然,我也是无精打采地坐在炕沿上,头脑里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地方?这里就是书上电视上说的监狱吗?这些人会把我怎么样?会打我吗?我把别人捅死了,现在怎么办?我爸妈知道了吗?他们来了吗?还有她呢,她知道了会怎么样呢?   正在我胡思乱想时,头铺发话了:“搓个火!”   搓火?这可是个新名词,我知道燧人氏钻木取火,也知道普罗米修斯为人类偷来火种,但搓火,是干什么呢?   说话间,只见一个犯人窜下炕,从一个坑洞中取出个纸叠的小盒子,里面有些烟灰,放好。又从打成被垛中的一床褥子里拽出一点棉花,撕扯成薄薄的一片,倒少许烟灰在上面。之后,把这一小片棉花细细地捻成小纺锤形,里面的烟灰被搓实了,他拿起一只鞋子,双手用鞋底按住小棉花纺锤,用力迅速地前后搓动。搓不了几下,两只手突然往外一推,再松开手,取出棉棒,抖一抖,吹一吹,棉棒中间就冒出一股黑烟,点着了!   我看得目瞪口呆,好家伙!磨擦生热的物理原理被他们如此熟练地掌握了,真了不起!烟灰此时的作用应该相当于催化剂吧?不错。   就在搓火的同时,头铺把早上六圪旦给他的那个烟头取出来,又从自己的褥子下找出一张报纸,撕下一块二三公分宽,六七公分长的纸片,把烟丝从烟头中仔细揉到纸片上,几下子就搓成了一根一头细一头粗的“卷烟”,其作工之精致,技术之熟练,令人咋舌。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5:36
烟卷好了,火也搓着了,头铺盘腿坐在自己铺上,烟灰盒自然有人放在膝前,以攒住烟灰供下次搓火时用。

头铺眯着眼抽开了那支“卷烟”,其他人都极度渴望地盯着那缭绕的烟雾。其实,进来的犯人中不抽烟不喝酒的基本没有,看守所里又不准抽烟,这些瘾君子一个个“旱”得很是难受。   细细的一根“卷烟”(黑话称之为“一炮”),很快就被头铺抽了一半,他意犹未尽地呷呷嘴,把剩下的烟头递给身边的人,后者赶忙使劲抽两口再递给下一个,直到剩下不到一厘米长,手指都烫得捏不住了,还有人还从笤帚上拽下一根细杆,一折为二,夹着小烟头猛抽,号子里管这个叫“烟头烫手,狠抽几口”!   一炮烟抽完了,头铺开始下地散步。所有的人都上炕给头铺腾地方,头铺缓缓从东墙踱到西墙,七步,又缓缓转过身,从西墙踱到东墙,每个动作都从容不迫,仿佛不是在监狱里,而是在他的一亩三分地里散步。然而,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在光头、铁门、铁窗、马桶、大通铺组成的环境里,他的每一步都增加了我的恐惧。虽然阳光很温暖,但我的心头却有止不住的寒意。

“哗啦啦”,号子的铁门被六圪旦打开了,打开水的时间到了,每个号子两饭盆热水,虽然不知水是否开了,但有总比没有强。   犯人们开始喝水,我没喝。早上的玉米面糊糊早已消化完了,我只感觉到饿,我身高体壮,正是长身体、食欲旺盛的时候。在家里我的饭量是惊人的,饺子吃八十个还不大饱,而今天的早餐只有一碗玉米面糊糊,叫我怎能不饿?至此以后,饥饿的感觉伴着我六年半,减掉了我身上我赘肉,也给我的脸上涂上了一层菜色。   喝过水好大一会,铁栏杆的光影在炕上又缓缓地东移了一尺许,终于,盼望已久的午饭来了!   犯人们急匆匆各自找到自己的饭盆小勺,我也赶紧拿上我的破铝盆,怯生生地等着打饭。   午饭是一个馒头、一瓢菜汤。馒头估计有三两左右,菜汤呈黑褐色,里面的固体包括两三块土豆和三四小片白菜叶子,表面浮着些许油星。就这点吗?这点东西恐怕喂猫都不够吧?但没人敢抗议,打菜汤的男人好象在其他地方受了气,不耐烦地催着“快鸡巴点”,发馒头的六圪旦也不住应声:“快点跟上!等逑了等!”   进了号子,我们两三个板油是不够资格上炕吃饭的,只能蹲着把饭盆放在地上,左手拿馒头右手用小勺舀菜汤。犯人们一边吃一边大发牢骚,听了他们的牢骚我才知道这里是这样做菜的:白菜是绝对没人去费心洗的,土豆倒是有人洗,不过那“洗”只是将一大堆土豆扔进水池里,拧开水龙头象征性冲一下,洗了之后是绝对没人费心去削皮的,做饭的只是给每个土豆拦腰一刀或两刀,所以我们吃的土豆上经常能看到泥巴。所谓的菜汤也只是水里放些黑酱和盐煮一煮,煮熟后倒上几滴生油,使菜汤表面能看到诱人的油星,不过这些油只会沾到饭盆壁或桶壁上,很少到犯人的肚子里。   在炕上吃饭的几个吃得很仔细,他们把盆里的土豆捞出来,剥了皮才吃。我看了看土豆皮上的泥和黑斑,也想剥了皮,但转念一想,就这两块土豆,剥了皮不是就少了量吗?再说土豆皮也能吃啊,一旁的平遥大汉不就吃得津津有味吗?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5:37
于是,我一闭眼一咬牙,捞起一块土豆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很快,土豆和馒头吃光了,菜汤也只剩下盆底的一点点,明显掺杂了泥沙,我怎么也咽不下去。往旁边一瞅,平遥大汉一仰脖,把最后一口带着泥沙的菜汤也咽了下去,还眼巴巴地盯着炕上几人剥下来的土豆皮。   这时,头铺发话了:“平遥,不够就把这些皮也吃了吧!”大汉谄笑着上前,双手撮起一捧土豆皮,退回来,蹲下,头埋入双手间大嚼开来。   天啊!我看得心中作呕,不过很快就想通了,管子说“仓廪实知礼节,衣食足知荣辱”,在我们目前这种食不裹腹的情况下,是不可能讲荣辱礼节的。

很快,午饭算是吃过了,当然,每个人的肚子并不会有饱的感觉,如果一定要找一种感觉的话,只能说是“暂时不饿了”。   铝盆被摞到了一起,炕席上也擦干净了,南蛮子又开始趴在铁门上的圆孔(即“号眼”)上向外“瞄”,等着开门洗饭盆。我是不够资格洗饭盆的,从明天起,我就要倒马桶、洗马桶、擦地了,而洗饭盆这种活属于地位要高一些的人来干,也就是说轮到平遥大汉了,而南蛮子又往上升了一级,干些收拾被褥、打被垛之类的活,这些等级是一点也乱不得的。   六圪旦晃着钥匙逐个开门,让各号子洗完饭盆后,就到了午休时间。   我不想睡,本能地拒绝、厌恶、害怕和这些人呆在一起,再加上心乱如麻,哪有心思睡?  “大学生,咋不睡?”头铺阴沉沉地发问(事后我才了解到,我属于重刑犯,如果因想不通等原因导致自杀之类的意外事故发生,管教干部就要惟他这个头铺是问,所以他一直关注着我,怕我出事)。   “我不想睡。”我还是坐在炕边的角上,怯生生地答。   “睡!睡你妈的个B!” 头铺恶狠狠的命令道。   我只好脱了鞋,爬到炕中间留给我的那一尺宽的地方躺下。   躺在坑上,我看着房顶脱落的墙皮发呆。斑驳的墙壁上水洇的痕迹在我眼前逐渐模糊,逐渐化为一张张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

这是谁!这不是杨梅哭泣的脸吗?这又是谁?这不是郭老师苍白的脸吗?这个呢?像是爸爸焦虑的脸,变了,变了!哦,这是朱平狞笑的脸!我真想扑上去,把他抓下来怒斥他:这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我入狱就是你害的!尽管海勇是我捅死的,但你应该负主要责任!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5:38
之四 幸运地逃过了“服水土”

也不知迷迷糊糊睡了多大一会,令人毛骨悚然的“咣铛”声惊醒了我,六圪旦又在院子里怒吼:“打水!”   下午的送水时间到了,依旧是南蛮子跑出去打了两盆热水回来。   我不想喝水,只想吃东西,我饿了,中午的馒头和土豆早已踪迹皆无。   号子门突然开了,六圪旦进来指了指我:“出来取东西!”   我迟疑地走出铁门,看见昨天送我进来的那个警察抱着一大推衣物向我走来,最显眼的就是学校宿舍里我那条套着淡红色被罩的被子。

我接过衣物,这时,六圪旦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把剪刀走到我跟前。   “来,检查检查!”他把我怀里的衣物翻了一通,拿出一件夹克,把前襟和袖口的几颗铁扣子剪了下来,当然,他没有裁缝那么专业,所以剪扣子时把扣子周围的一圈布也剪了下来,好端端的夹克上便有了八个指甲盖大小的洞,很是难看。他又拿起一件运动衣,“嚓”地把拉链头剪掉,从此,这件运动衣我只能敞着穿。   检查完了,六圪旦带我进号子,但这回他把我换了一间号子,从五号转到了三号。   三号的铁门被拉开了,虽然已经是下午了,但屋里仍比较黑,陌生的几个光头、几双闪烁着野兽般凶光的眼睛,我的心又开始哆嗦起来。

“把东西放下,出来剃头!”六圪旦喝道。   我把怀中的东西放到坑上,随着六圪旦走到南墙根。六圪旦喝令我蹲下,如被斩首般伸长脖子。他则一手叉腰,一手持手推子,在我头上如耕地般连推带拽理了一遍,痛得我龇牙咧嘴。

推了头,他让我在水管下冲一冲。刺骨的凉水冲到头上,寒意沁入骨髓。我胡乱洗了一把,便走进了三号。   天色黑了下来。   三号号子里的暖气片下,蹲着一个后生,看我的眼神有如鹰隼猎兔。炕上还有几个人,在耳语着什么,还不时怪笑几声。   六圪旦跟着我进来,对蹲着的后生说:“王勇,晚上值班,不要服鸡 巴什么水土,小心出事!”   那个后生嘻笑着:“六哥,哪有什么水土?给根炮呀!”   六圪旦笑着递给他一个烟头:“C你妈!”说完“咣铛”一声,关门走了。   我茫然地站着,脑子里一桶糨糊,不明白他们说些什么,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遭遇。  有人在翻看我那一堆衣物,有一块新香皂被放到头铺的褥子下,其他也没有什么值得拿的东西了。   这时,地下蹲着的那个后生故意带着哭腔问我:“大学生,知不知道甚叫水土?”   “不知道。”我摇摇头。   “就是打人!打新进来的人!我刚进来时,他们不让我坐,就只让我圪蹴着,还打我肘子!”后生装出一脸的苦相,引起炕上几人一阵哄笑。   我心里一紧,只能选择沉默,选择我为鱼肉人为刀俎。   这个号子的犯人全是年轻人,他们身强力壮精力充沛,每日里闲坐着无聊,以折磨人为乐事。新进来的犯人基本都在这个号子里“服过水土”,即被痛打、折磨、羞辱一番,以使新人“明白这儿的规矩”、“有眼色”,之后才能被分到别的号子。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5:38
“服水土”虽然是明文禁止的,但干部们无不睁只眼闭只眼,暗地纵容“以犯治犯”,这是因为犯人们如果受到严格的等级制约,便不会有那么多的打架斗殴的破事,有利于管理,这些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我之所以幸运地逃过了“服水土”,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前面提到的,从干部到犯人都以为我是重刑犯,又是个屁都不懂的生瓜蛋子,他们害怕我会因为想不通等原因自杀自残。

开晚饭了,晚饭的菜汤和午饭一样,主食则换成了一个玉米面捏成的窝头。   吃完难以下咽的玉米面窝头,晚上封了号,该睡觉了,下午蹲在地上的那个后生俨然是头铺,他突然对我大发慈悲:“大学生,你鸡巴也不用服水土了!明天起你洗马桶、擦地!”   他又指指另一个后生:“鬼子六,明天起你教好他!”   之后,他又指指另外几个人,安排什么“值班”。我不知道给谁值班,只听清了一句“不用服水土”,哇!这就说明我不用挨打了!太好了!   头铺让我睡到炕中间,迷迷糊糊中,我不再多想,不再管明天要洗马桶还是要擦地,不再管明天喝玉米面糊糊还是吃玉米面窝窝头,十七岁的我在昏昏沉沉中睡着了。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5:39
之五 挨打有时候是一种荣耀

第二天起床后,鬼子六吆喝着要我和他去倒马桶。我们把马桶抬到水池边,他从马桶手柄处拽出一团破布:“就用这洗!学着点别人!给老子洗干净!”   我赶忙学着其他号子的板油的样子:把马桶内的污物倒掉,在水管上接点水,双手紧握手柄用力摇动马桶,再倒掉,再多接点水,用手拿住那团破布伸进马桶里用力擦洗内壁。   强忍着刺骨的寒意,也不知擦洗了多少遍,我注意到别的板油们洗完后,用马桶接了些干净水,拎回各自号子了,也准备如此,谁知道身后的鬼子六突然踹了我一脚:“再洗!”   我转过来,默默看了他一眼,但也只是敢怒不敢言,眼神中丝毫没有流露出半点不满,转过身弓下腰,继续洗马桶。   可能由于我的身高比鬼子六高出一大截,“杀人犯”这个名头又让他多少有些畏惧,鬼子六没有再踢我,看着我又洗了一遍,他开始吆喝:“接点水,咱们回!”   洗过马桶后,是擦地。   鬼子六教我如何用双手摁住擦地布前后拖,这个动作让我想起动画片《一休》中小一休擦地的样子,但在号子里,不是像动画片中那样从一头擦到另一头后再返回,而是蹲在地上,一小块地一小块地用力擦,直到把号子的水泥地板全部擦干净。   地板擦了两三遍后,终于得到了头铺王勇的认可。我蹲在地上休息,别人在闲聊逗笑,我没心思笑,因为我早就饿了,昨晚的玉米面窝窝头只适合那些吃多了山珍海味、肚子里油水过量的贵人们尝个鲜,而对于我来说,实在是太少了!

终于,盼望已久的早饭来了。我端着半盆比水稠不了多少的玉米面糊糊,我真想一口气把它喝光,但又觉得那样太糟蹋粮食,于是选择了慢慢喝、一匙匙喝,慢慢体会它带给我的温暖,慢慢吸收它送给我的可怜的卡路里。   我的一份糊糊喝完了,炕上一个叫阿明的年轻犯人友好地问我:“大学生,够不够?再给你倒点吧?”他边说边指了指他盆中剩下的糊糊。   我很感激地向他笑了笑,出于仅剩不多的自尊,还是谢绝了:“不用了,我够喝了。”   这时,旁边一个叫陕红凯的犯人阴阴地说句:“喝吧!稀汤灌大肚!”   这句话我听不懂,不知是褒是贬,只好默不作声。   早饭过后,按号子里的规矩,应该由鬼子六晋升为洗饭盆的,但由于他是本地人,在社会上也是个小有名气的混混,所以越过了洗饭盆直接晋升为打被垛的,而原来洗饭盆的陕红凯没有升级,继续洗饭盆。   早饭过后,“咣铛”,门突然开了,六圪旦进来一指我:“走!提审!”   我不知“提审”是干什么,正在发愣,六圪旦怒吼一声:“快点!滚鸡巴出来!”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5:39
我一惊,赶紧跟着六圪旦向外走。来到一间干部办公室里,一个戴眼镜的干瘦警察在等着我,他姓黄。   还是老一套,先叙述犯罪经过。   我说完之后,黄警官问我:“你认为你犯了罪了吗?”   我想起上学时曾学过“正当防卫”,便迟疑地说:“我觉得我应该是防卫过当吧?”   黄警官笑了:“是吗?你如果只是用斧子把对方七个都砍伤,但一个也没死,你就是正当防卫,可你现在把人家弄死一个,还能算防卫吗?”   当时的我对法律条文知之不多,只在中学时学过一点皮毛,当然无法说服黄警官。但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便一再强调:是他们好多人我打我一个,而且我真的不知道哪一下把对方捅死了。   当然,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提审结束了,正要往外走时,黄警官轻轻说了句:“你爸他们都来了,正在外面呢。”   轻轻的一句话于我仿佛春雷阵阵,我心中一阵狂喜:天啊!终于知道亲人来了!大家并没有忘记我、抛弃我!想到这里,我满怀感激地看了黄警官一眼。   回到号子里,犯人们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   “给你烟抽了吗?”   “你为什么不跟他要一根呢?”   “地上就连个烟头也没有吗?”   当我一一否定后,犯人们失望地摇着头走开了,因为缺烟,他们早就“旱住了”,已经好几天连烟屁股都没得抽了。   头铺王勇因盗窃入监,已经被判了四年有期,几天后就要去劳改队改造,此时,他正和鬼子六“扒”在窗户上同别的号的人说话。   之所以称为“扒”,是因为要想同其他号的人说话必须冲着窗户大声吼,而窗台又有点高,他们还需要踮起脚尖,双手抓紧铁栏杆做引体向上。此时,王勇正在和隔壁号子的犯人要烟抽。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就在他们说话时,朱干事已蹑手蹑脚走了过来!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5:40
本来,窗户推开后,利用反光镜的原理,在右面那扇玻璃上就能看见左面的干部办公室,号子里做些违禁的事情的时候,如打人服水土、抽烟搓火等,是一定要有人放哨的。但是,今天王勇虽然眼里盯着“反光镜”,可心里却在想到了劳改队怎么混的问题,他走神了!

“咣铛!”一声,老朱推门而入,窗边两人一愣,赶忙陪着笑脸:“朱干事,进来看看?”   老朱操着不易懂的晋南话咆哮:“说什么话了?说你妈的B了!”   王勇赶忙编故事:“我们正在这儿往外看看天,顺便闲聊一会,声音大了点,以后注意!一定注意!”   “王勇!你放你妈的屁!老子在外面听大半天了!你还要烟了!”   一看老朱清楚谈话内容,王勇赶忙陪笑再编:“朱干事,那是开玩笑的,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放你妈的屁!你这保证鬼才鸡巴相信!以为快走了就不含糊了?顶到南墙上!”老朱手一挥,指着院子里的南墙。   王勇一看势头不妙,要挨打,忙讨饶:“朱干事,我在这儿一天就好好呆一天,哪敢不含糊呀?给我一次机会吧!”   鬼子六也陪着笑:“就是就是,朱干事,以后我们再也不说话了。”   老朱一扭脸,盯着鬼子六:“少鸡巴废话!刚才也有你!滚!也顶到南墙上!“   两人一看傻了眼,只好灰溜溜地走出去,弓下腰,头顶住墙,脚尖离墙一米,摆出标准的挨打姿势。干部打人时,一般是打屁股,因为屁股肉多神经少,打起来又疼又不怕打出问题,当然啦,干部彻底生气后,就不论位置了,把犯人全身哪儿都当屁股打。   老朱走进办公室,拿着个八号铁丝扭成的衣服架子过来了,这极有可能一进办公室最先看到的就是它。他走到顶着的二人旁:“顶好顶好!”   先打王勇,因为他是头铺。王勇只穿着羊毛衫羊毛裤,铁丝抽上去应该很疼。鬼子六扭头向我们做鬼脸,炫耀他出门时加了一件棉袄,有先见之明。   王勇在叫喊:“哎哟!朱干事,我再也不敢了!”   可老朱好象没听见,继续用力抽打着他的脊背、屁股。老朱当管教多年,深知犯人的求饶和保证比放屁还容易,比刮风还不负责任。   打了几十下,老朱来到鬼子六身旁:“脱你妈的棉袄!”   鬼子六一愣,却不敢违抗,只好一脸苦相地脱下棉袄,扔到地上,再顶好,准备挨打。他里面也是羊毛衫羊毛裤,铁丝抽上去当然也很疼。   这时,已挨过打的王勇扭过头向我们挤眉弄眼:看,他也一逑样吧!   我们在号子里纷纷捂着嘴笑了。   一会儿,二人挨完打,在老朱“滚回去”的吆喝声中,捡起衣服偷笑着跑回号子。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5:41
挨干部的打,对于犯人来说是件很平常的事,挨打不是耻辱,有时候甚至还是一种小小的荣耀。但是,如果谁因为挨打吃疼不起,交待了犯人之间的一些秘密,那就是人人皆可鄙视的软蛋。   老朱走后,犯人们开始围观王勇和鬼子六,两人背上已肿起了很多黑青块,那是挨打后淤的血。   “哟!老朱的衣架功还有两把刷子嘛!”   “这算个逑!上次用皮刷子打得我满背全是黑紫!”   “老秦的皮刷子才叫硬!他不就是因为打死了犯人才被调到这儿的?!”   我不知道“皮刷子”是何许东西,猜测也是打犯人的一种刑具,但听说有个姓秦的干事用它能打死犯人,可见“皮刷子”的恐怖,同时心里也对这个秦警官产生了极大的畏惧。   在对挨打进行了讨论一番后,大家把话题转到了我的身上。他们问我签了逮捕证了没有,我记得签的是“刑事拘留证”,而且罪名是“故意伤害”。他们便给我上课,刑事拘留意味着要判刑,要送去劳改队改造。

他们接着讲,“刑拘”之后是“逮捕”,然后是“下起”,即由检察院审,下起诉书,之后是“开庭”、“下判”,如不服可以“上诉”,但结果一般是“维持”,然后,我就可以结束看守所的生活,去劳改队服刑了。

听了这段冗长的讲解,我似懂非懂,但有一点听懂了:我要在这儿呆好长时间,不是三天五天就可以出去的。现在的我有点认命,不象起初那么恐惧,心想,既然这样,那就安心地住着吧!   王勇让我看贴在墙上的那张《监规》:“这个东西人人都得背。你是大学生,背得肯定快,其他人一礼拜,背不下来就打!文盲也得背!就没有背不下来的!”   王勇的话使我听出了话外之音,皮肉之苦可以激发人的潜能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5:42
之六 马桶里的骷髅

我开始背《监规》,它规定了十二条,很是严格,有的条文甚至规定得很有个性,如第八条:“不准大声喧哗,无理取闹。有理也不能取闹。”   《监规》短短十二条于我而言是小菜一碟,只用了半天时间就背下来了。犯人们很惊奇,从没见过背得这么快的。于是,午饭过后,纷纷凑过来同我聊天。   “大学生,你们大学是学甚的?”   “大学生,大学里女娃娃多不多?”   “大学生,大学里女学生卖B的多不多?”   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   我想明白了,出淤泥而不染几乎是不可能的,个人很能改造环境,我要生存、要不挨打、要想吃饱吃好,那就必须适应环境。   我坚信:我能行!   我开始耐心回答犯人们的问题,于是,他们知道了大学里的一些有趣的生活,他们也让我知道了女大学生中少数爱慕虚荣的人,靠出卖什么挣钱……这是我全面接触社会阴暗面的开始。   我本是一只羊,一只在温室里长大的、温顺的、一路顺风成长起来的羊,而如今,命运已把我推入狼窝,而且不是只呆一天两天就能离开,我注定要与狼共舞许多年,如果我继续软弱,继续满口文绉绉满身书卷气,那只能永远是个弱者,永远处于别人的欺凌之下。我要披上狼皮,我要当狼中之王!   晚上依旧是王勇安排人值班,我不解为什么要值班,问睡在我身边的一个叫“阿飞”的人,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王勇一眼,说:“有鬼啊,值班小心鬼呀!”   这话吓得我毛骨悚然,见我如此,阿飞便给我讲流传于看守所的许多鬼故事。   故事之一是有人在马桶前小便时,马桶里突然冒出一个骷髅。   故事之二是同样有人小便时,突然从“号眼”外伸进一只手,摸了他肩膀一下,那是一只断手,没有胳膊等其他任何躯体。   故事之三是有人在厕所大便时,发现没带手纸,一扬头,突然有一张手纸出现在他眼前,他正要去接,却赫然发现给他送手纸的是一只断手。   而上述这些故事的主人公在遇见鬼之后的短短几天内,都被转到了尚马街。   我问阿飞,尚马街是个什么地方?   阿飞的脸白了,他告诉我,尚马街,太恐怖了,咱们这儿是南城看守所,叫“南看”,关的只是些小徒刑,而尚马街关着市里三区九县所有的重刑犯,那里等着挨枪子儿的死刑犯太多了。一个人如果判了十年八年,在“南看”算是大徒刑,但到了尚马街,只有给人家死刑犯洗脚的份儿!那里到处是手铐脚镣,叮叮铛铛,糁人得很!谁要从城区看守所往尚马街转,那就完了!不枪毙也是个无期、死缓!   尚马街!它从此就在我的脑海中成了恐怖的代名词。我仿佛看见了那狭小的窗户,窗户上拳头粗的枣木栏杆。阴暗的牢房内,等待被枪决的犯人拖着沉重的脚镣,绝望地在地上走来走去,叮铛,叮铛,好恐怖的一幅画面!   就在阿飞给我讲鬼故事时,大墙外传来一声接一声狼嚎般的叫声:“奈……奈……”号子里的人告诉我,这就是看守所内死去的冤魂在徘徊。   阿飞说,他们轮流值班就是为了防止鬼半夜进号子里抓人,而我是刚进来的,一时半会还用不着我值班。   我本不信邪,但在这种苍白的生活环境里,我能不信吗?谁不怕呀?万一你半夜起来拉尿,有只冰凉的手摸你一下怎么办?   很长一段时间内,我晚上根本不敢起来解手。直到过了很久我才知道,哪有什么鬼怪?这些鬼话都是犯人编出来吓唬别人也吓唬自己的,而每天晚上八点左右如鬼哭狼嚎的吆喝声,是一个送牛奶的外地人在喊“奶……奶……”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5:42
而当时号子里的犯人轮流值班,其实是在看住我,因为我案子重,年纪小,怕我万一想不开出个意外,他们逃不了干系。   明白了这些之后,每当有人讲鬼故事吓唬新来的犯人时,我也凑上几句,把故事编得活灵活现,更加毛骨悚然。因为吓唬住了新犯人,他们就只顾害怕,而不会想不开出什么意外了。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5:43
之七 圣诞节的礼物

12月25日,圣诞节。   早饭过后,鬼子六、阿飞等几人就盘腿坐在坑上,开讲!讲什么呢!讲各自在社会混时是如何度过平安夜和圣诞节的。我蜷缩在炕角,好奇地听着,噢,原来人的生活可以如此绚丽多彩,你可以去歌舞厅、夜总会彻夜狂欢,也可以和情人去度假村浪漫春宵,居然还可以学学洋人,去教堂听唱诗!我还真有点羡慕这些混混的生活了。   唯一让我受不了的是他们的精神会餐,什么龙虾鲍鱼、人头马XO,无一不是好东西。我肚里的玉米面糊糊早就消化完了,看他们一个个讲得唾沫横飞眉开眼笑,我的肚子叽哩咕噜乱响。好饿啊!突然,我分明听到还有谁的肚子也在叽哩咕噜,呵呵,原来他们也饿!   听他们大侃特侃一通之后,我忽然产生了一丝疑惑:他们果真如自己所述那样,每天都生活在金迷纸醉之中吗?鬼子六只是个小混混,阿飞也是,他们没有正当职业和稳定收入,在社会上混难道真那么容易?真有大把的钱去酒榭歌台高消费?阿明刚从学校出来两三年,宝宝是个农民,陕红凯刚从劳改队放出来半年就又进来了,他们所说的都是真的吗?   这个疑问此后困扰了我多年,后来我才逐渐体会到了说谎话的必要性,在号子里为了充老大,有时很有必要用大话来包装一下自己。出狱后,我发现社会上的人们也在拼命吹牛包装自己,假身份、假文凭层出不穷,呵呵,真是天下大同。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5:45
他们侃完了圣诞大餐,又开始侃过节时给老婆、对象、或伙计(本地话指相好的情人)买什么礼物。   是啊!今天毕竟是圣诞节,假如真有圣诞老人,我会得到什么礼物呢?入监已十几天了,除了上次黄警官提审时提了一声我父亲外,再也没有任何外界的消息。外面怎么样?我又会怎么样?十几天里,我每天都来在恐惧中诚惶诚恐,每天都来在重复着洗马桶、擦地,然后干坐着等“三瓢两圪旦”(一瓢玉米面糊糊、两瓢菜汤、一个馒头、一个窝头)。今天是圣诞节,就让我蜷缩在炕角,好好思念一下亲人吧!圣诞老人啊!你真能显灵吗?能让我少吃点苦头吗?

圣诞老人还真的显灵了。

午睡的的时候,寂静中远远传来了似曾相识的“哗啦啦”的声音,我想起来了!这是犯人入监时,站岗的武警哨兵拉开大铁门上的铁栓的声音(干部们是不走大铁门的,他们上下班是从旁边的一个办公室里进出),又有新犯人送来了吗?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我们该起床了。   叠好被子打好被垛,百无聊赖的犯人们开始一个个复述自己的梦境,然后点评别人的梦境,百无聊赖的我依旧蜷缩在炕角发呆。   “咣铛”,号门开了,老朱出现在门口,身后是六圪旦和一个长头发的年轻人,这人呈立正姿势站着,由于害怕腿有点发颤,一看就是个新犯人。   “王勇!给你一个!不准胡闹!”老朱一扭身走了。   六圪旦一见老朱走了,脸上的谄媚马上被傲慢取代,他向身后的年轻人一甩头:“滚你妈过来!”   年轻人一哆嗦,紧走两步进了号门,迈步时双手紧张得紧贴在裤缝上。   “咣铛”,号门被锁上了。“唰”,六圪旦在外面把号眼的铁片拨开扔进一个烟屁股,“王勇,白天不敢闹,晚上再说!”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5:45
六哥!保证没事!”王勇蹿到号眼旁,嘻笑着向六圪旦承诺,身旁早有人把烟屁股捡起来放到了他的铺下。   我不知道“闹”是指什么,也不知道王勇在保证什么,但我知道从程序上来讲,从明天起这个新犯人就要接替我洗马桶、擦地,而我也可以晋升为先饭盆的了!我终于可以不用在凌晨刺骨的寒风中,屈辱地把手伸进马桶一遍遍地擦洗了!也不用再蹲在地上,双手摁住破布一遍遍地擦地了!   这个新犯人,可能就是圣诞老人送给我的礼物吧?我喜欢!   别了!马桶!别了!擦地布!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5:45
之八 看新犯人服水土

下午,新来的年轻犯人被六圪旦带出去“犁”了一个光头,此后,他就乖乖地以不标准的立正姿势站在号子一角,眼眸里满是惊恐。   晚餐结束后,热闹开始了。   “叫个甚!”   “王世宏。”   “多大了!”   “十七。”   “因为甚了?”   “盗窃。”   “以前住过没有?”   “住过。”   “在哪?”   “少管所。”   王勇在问话,阿明在放哨,宝宝在搓火,阿飞在磨拳擦掌只待一声令下开打,我则在好奇地注视着一切。   十七岁的王世宏分明还是个孩子,虽说我也是十七,但我人高马大,他却瘦弱得多,瘦弱得让人可怜。   “知道规矩么?”   “知道。”   “那就先坐个沙发吧!”   王世宏得到指令,熟练地向前迈出一步,脚后跟离墙约五十公分,然后脚不动,身体向后一靠,使脊背靠住墙,再往下蹲成马步,好象真的坐在沙发上一样。   “跷起二郎腿!”   “左手放沙发扶手上,端杯水!”   “右手举上一根烟!”   哪儿有什么水和烟啊?我正纳闷,就看见半蹲着的王世宏右腿搭上左腿,左臂抬起悬空,左手作端水状,右臂也抬起悬空,呈持香烟状,好家伙,真成了坐沙发的样子!   这时,烟屁股卷成的“炮”好了,火也搓着了,王勇开始抽烟,之后众人轮流抽,大家似乎忘了还有个虚坐沙发的王世宏。“坐沙发”这个姿势常人摆个几十秒还勉强,但时间一长,谁受得了?可怜的王世宏先是腿打颤,继而胳膊打颤,最后全身打颤,头上也渗出了大颗的汗珠。   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坚持不住了,“扑嗵”一声,坐到了地上。   “咋回事?站好!”   随着阿飞的一声怒喝,王世宏一哆嗦,赶忙爬起来,继续摆好坐沙发端水夹烟的姿势。可怜的他一摆好姿势就全身筛糠,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往下掉。   “大哥,我换换腿吧?”也许是因为住过少管所懂得规矩知道难逃此劫,王世宏仅仅提出了这个小小的要求。   王勇点了点头。   王世宏赶忙放下右腿,并趁机站直放松一下,又赶忙摆好坐沙发的造型,只是换成了左腿跷到右腿上。   “来,抽口烟,喝点水,别累着了!”   听到命令,王世宏作端水状的左手抬起作出喝水状,之后右手也凑到嘴边作抽烟状。虽然他全身都来在发抖,但仍做得一丝不苟。   “扑通”“扑通”,王世宏站立不稳,连着摔倒了几次,而且间隔时间越来越短,身体发抖的幅度也越来越大。   这时,阿飞站起身,来到他身边,猛一扫他的支撑腿,“扑通”,王世宏重重摔倒在地,由于没有防备,摔得特别重,但他还是挣扎着站起来,继续保持弓腰塌背的不标准立正,脸上居然还挂着谦卑的笑容。   “坐得舒不舒服?”   “舒服,舒服。”   “想散散步么?”   “想,想。”   “那就开始散步吧!”阿飞把王世宏拉到西墙根,指指东墙,“朝那边走,要自己喊队啊!”   “一二一!”王世宏自己喊着,向东墙走去。   可怜的王世宏,号子长不过七步,走到尽头怎么办?正当我在心里为他发愁时,王世宏已到了东墙根,他居然没有停,“一二一”,他就这样喊着队一直往墙上撞,脑袋、膝盖不停往墙上碰着,天哪!散步居然还有这种散法?   “少管所就是这么出操的了?透你 妈 的用点劲!”   就在我瞪目结舌之时,鬼子六很不满地吆喝起来。   话音未落,王世宏用力甩起胳膊抬起腿往墙上撞,“一二一”“一二一”!随着略显稚嫩的喊队声,他的胳膊、膝盖、脑袋接连不断“嗵”“嗵”地直往墙上撞!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水土!这就是服水土!我想起了临入监时女警察好心的提醒,再看看眼前正在往墙上不停“散步”的王世宏,我暗暗庆幸自己逃过了这一劫!如果入监之初的我遭遇服水土,会不会吓得肝胆欲裂,出点什么意外? 王世宏“散步”已快半个小时了,脸被石灰墙皮蹭得白花花的,衣服和裤子就更不用说。他的脸上没有泪,有的只是麻木。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5:46
老朱!老朱!”放哨的阿明发出警讯。   “停了吧!把身上拍打拍打!”   随着王勇的特赦令,王世宏转过身来,慢慢拍打身上蹭的白灰,他拍得很轻,生怕尘土飞扬,迷了老犯人的眼。   “唰”,号眼被拨开了,“干逑甚了!”老朱严厉地喝问。   没有人回答。   “你!”   老朱向站在墙根的王世宏一呶嘴,“干逑甚了,身上白花花的!”   “没事,没事,刚摔了一跤,拍打拍打”,王世宏小心地解释。   老朱透过号眼扫了一通号子里的人,目光最后落在了王勇身上,“王勇!你妈的不要给我出事啊!”   王勇嬉笑着,“没事没事,朱干事!我这么配合你的管理,哪能出什么事!”   “是啊,是啊!”鬼子六、阿飞等人一齐信誓旦旦。   “快点睡觉!”   “就睡了,就睡了”,犯人们马上动起来,打开被垛拉开被子,作欲睡觉状。   “C你妈不要让老子逮住”!老朱悻悻地走了。   在阿明确认老朱进了办公室后,钻进被窝的众人又都钻出被窝,王世宏见状赶忙又保持立正姿势,等待着下一关。   “你也住过少管,知道是咋的个回事。你还是个娃娃,吃不住打。我过两天就要走了,也不想动手,今天让弟兄们高兴高兴就行了。到此为止,晚上睡下面。明天起,大学生,教他洗马桶、擦地!”   听到王勇的一番安排,我和王世宏一齐点头。   后来我才明白,如果老朱问话时王世宏胆敢说出谁谁谁打他了,那他就彻底完了,尽管老朱当时一定会把王勇等叫出去,顶到南墙上猛抽,但抽完之后呢?难道你王世宏还能去住干部的办公室不成?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5:47
之九 关于水土

“水土”一词由来已久,《水浒》里林冲刺配沧州,牢头要打他一百杀威棍,这也许就是服水土的前身。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全国重特大恶性案件屡屡发生,随着严打的不断深入,号子里关的犯人也越来越多,给监管工作带来了巨大困难,由此开始,“水土”之风盛行。

1983年是水土风头正劲的时候,曾有一个当住过一段时间的人,几年后二进宫,刚进去时有人给他服水土,刚一举起拳头,他就双手抱头,惨叫一声晕倒过去。后来才知道,他是在当年服水土时打怕了,心理上已经有了极深的恐惧,一想起来就哆嗦,这就快赶上现如今中国足球的恐韩症了。   近几年来,随着监狱和对牢头狱霸的打击,水土的强度小多了,但尽管如此,基本上每年都有因服水土而打死新犯人的牢头狱霸,被从城区看守所转到尚马街”打靶”的。   水土的分布有一定的规律:羁押犯人时间越短,水土越重;某地经济越不发达,水土也越重。以本市及周边地区为例:   前水峪收审所,一个临时性羁押场所(不是收容救助站,关押某些案件尚未调查清楚的、或有同案犯在逃尚未结案的犯罪嫌疑人),这儿的水土最重,强项之一是用床单包住半头砖,搓成长条,两个老犯人各抓床单一头,悠起卷着砖头的床单条,悠起劲儿后“嗵”地砸到新人的脊背上。这一招一般不超过五下就能把人打趴下。

而看守所相对而言羁押犯罪嫌疑人的时间要长,这里的水土因此没那么野蛮。本市分为河西、北城、南城三个区,相应就有河看、北看、南看,还有尚马街。南城区相对经济发达些,人们的生活水平要高些,所以南看的水土就没有河看、北看这么硬,因服水土打死人而转到尚马街的大部分是河看、北看这两个看守所。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5:48
河看的传统节目之一是“摘星星”,先在屋顶上虚虚地粘一个纸做的星星,然后由几个老犯人分别握住新人的双手双脚,喊“一!二!三!”一齐往上扔,扔起后就拍拍手躲一边去,看着新人“嗵”地摔下来,一直要到新人嘴把粘在屋顶的纸星星叼下来为止。

劳改队的水土就更轻些,在这里,刑期是明确的,你改造你的,我改造我的,谁能多减刑、早出去,就说明混得好,是大油。因此劳改队的水土基本上已不存在,如果硬要找出一点,那也是由监狱方实施的“集训”,这些以后再说。   服水土最通用的方法之一为“蒙古包”,即用被子把新人包住,众人在外面打,所以“蒙古包”打死人后,全号子的人谁也逃不了干系,因头铺是组织者,就算他真的没动手,枪毙时他绝对跑不了。通用方法之二为“肘子”,把新人顶到墙上,由老犯人用肘子击打其脊背,用肘尖打叫“立肘”,把肘放平用大臂打叫“平肘”(这个对身体的损害就小多了),还有把腿踢起后,用脚后跟砸下去类似于跆拳道动作的,叫“脚肘”(这个实施时要求腿踢得足够高,且落下来要有力,因为难度要,所以用者少)。最重的叫“通心肘”,即一人在上面用立肘打的同时,下面由另一人用膝盖往上顶击心口,上下夹击若方法得当,只需一下就能把新人打得背过气去。   服水土时具体行刑者不一,有的有专门的打手,有的是倒数第二进来的打最新进来的,还有的是全号子集体上,每人打多少下则由头铺决定。   不过总的说来,水土发展到我入监时,威慑新人的功能已减弱,更重要的是供娱乐。看守所里,七八个人挤在一起,短的几个月,长的几年,彼此朝夕相处,时间一长就厌烦了,很需要些刺激,这时候进来个新人,正好能满足大家的需要。当然也有例外的,比如在尚马街,不过那属于程序上的要求。   前面提到的强迫新人王世宏“坐沙发”“散步”,就属于娱乐需要,此外还有几种娱乐型的服水土,分别叫 “拍电报”——新人背靠墙用脚尖点地,双臂伸直贴墙不许动,这种姿势时间一长,新人全身就会发抖,手指就会不由自主“得!得!得!”地叩墙壁; “划船“,强迫新人脱光了裤子坐在地下,露出屁股做出划船的姿势,脚后跟一勾屁股向前一挪,再一勾再一挪,东墙到西墙,西墙到东墙,磨得屁股生疼;“看电视”,强迫新人把头伸进臭哄哄的马桶里,再让他讲看的是什么“电视节目”,讲一会后,有人一蹬马桶,污物顿时溅满新人一脸。   还有一些服水土是有针对性的,如进来个强奸犯罪嫌疑人,水土就要有些创意,比如让他讲他是如何来到世界上的,要讲具体,要从父母找对象开始,讲如何上床、如何亲嘴、如何操B,细节一定要讲清楚,讲不清或者没有创意就往死里打。   其他省我太不知道,但在本省,据我所知煤都市的水土最硬—— 一条木板上钉着钉子,露出约半厘米长的尖,动辄就往新人大腿上打一百好几十下!怪不得煤都犯人在劳改队无人敢惹,原来是从看守所开始就接受这么了如此严格的“培训”的。   另外,女监和男监一样也有水土,套路差别也差不多。   在服水土方面我是得了大便宜的。在南看入监之初,因我是“命案重案初犯”,刚开始怕出意外没给我服,后来跟其他人都熟了,新人也一拨一拨进来,就没再提起过。在尚马街倒是给我服了,不过动手的两个都是小个子,力气不大,况且有一个和我在南看时同住一个号子的犯人后来也转到了这里,他混得还可以,因此我挨了二十多下后,觉得还扛得住的时候,他就喊,算了,算了。我因此又免去一劫。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5:49
之十 我善良的同学们

我入监已半个月,外界的消息一点也没有,悲愤交加中,我愈来愈对未来失去信心,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每天饿得眼发蓝,指甲长了只能在水泥地板上磨,洗澡更是想都不敢想,头发倒是每半个月由六圪旦给“犁”一回,唯一能接触到的文字只有监规,我都能倒背了,据说,某些无聊的犯人们居然还有能斜着背下来!   难道就让我从此沉沦?

天不灭我!   1992年12月27日,下午。   六圪旦开了号门:“秦干事叫你!”

秦干事?那个曾用警棍打死犯人的?他叫我干什么?是要打我吗?

忐忑不安的我迈出号门,看见秦干事站在办公室门口等我,手里没拿警棍,却拿着一包灰色的什么东西。   “你这个王八旦!看别人对你多好!把这个拿回去,这个看看以后撕了!”秦干事很亲昵地骂着,把手里那包灰东西递给我。

啊!是一条围巾!接着递给我一张纸,大意是大家都很想念我,都很支持我,另外,她怕我冷,便织了条围巾,最后落款是“知名不具”。   亲爱的“知名不具”!当场就让我热泪盈眶!直至今日,想起那条围巾,想起那“知名不具”,我都久久不能平静。   “你小子在里面怎么样?没闹事吧?”秦干事习惯性的严厉口吻此刻我却是如沐春风。   “没有没有,挺好的。”我受宠若惊。   “回去吧!”秦干事一挥手。   六圪旦把我送进号子后,疑惑地问:“你小子是老秦的关系?”   我也很疑惑:“我不认识他呀?”   “操!还用你认识?肯定是你老子在外面给你跑的!”六圪旦破例没骂人,若有所思地走了。   号门被锁上后,犯人们拥上来看我的围巾。   “哟!是哪个女娃娃给打的?”   “是马子吧?”   “明天我先围上!”可恶的鬼子六,第二天早上放茅时,他围着我的围巾招摇去厕所,自然吸引了众多的眼球和众多的调侃,他却洋洋得意,怡然自得。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议论时,我却在想,这个“知名不具”会是谁呢?是杨梅吗?不是,她的字我认识。是那个“她”吗?也不会,她在老家,远隔千里,不可能。那么会是谁?这个疑问困惑了我多年,也感动了我多年,直到出狱后,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我才知道了这个好人的名字,她叫延爱东,是我的高中同学,当时也在本市读书,现就职于北京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5:50
几天后是元旦。   这天,六圪旦开了号门,恭敬地请另一个犯人先进去,这人便是我入监那晚遇到的那个胖子,胖子在这儿的地位明显要比六圪旦高出许多,此刻,他的胖脸上堆满了笑,把一兜东西放到蜷缩在炕角的我的面前:“你小子!好福气!来了那么多同学!”   同学?我一愣,是我那些可爱的同学们吗?他们还在惦记着我吗?   胖子告诉我,这兜日用品是我的大学同学们送的,他们来了有一会了,并且现在还在大门外,十几个学生和一个老师,有男有女,非要见我一面,有好几个女同学的都在哭。

领导给他们做工作,解释看守所有明文规定犯人不准同外界接触,可他们还是不走。胖子最后强调了一句:“你小子真有福气!”   我一时无语,默默从胖子手中接过同学们为我买的东西,只能在心底里感激他们,只能默默地为他们祝福。  

在南看的一年中,此类让我激动不已事情的还有一件,那是92年夏天某日,又是那个胖子进来了,笑着递给我一包东西:“大学生,你这次这个同学更有意思!”   他说,这次来看我的是个女学生,个子矮,看守所接待犯人家属的窗户不是很高,但她仍需要踮起脚尖,扒住窗台询问我的情况。有人告诉她我没送到劳改队,还在这儿关着。看守所里家属探望犯人时,送东西只能送在本看守所小卖部买的日用品,自己带的不让送(一来安全,二来可以创收)。她一摸身上没带钱,又沿路跑回十公里外的学校取钱,再跑回来时,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她又踮起脚尖把买的东西送进来,被再三告知不可能与我见面后,这才失望地离开了   我知道,她就是延爱东!这个我生命里永远也无法忘记的善良女孩,在我对人生几近绝望的时候,是她,让我重新鼓起了活下去的勇气……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5:51
之十一  哪条路都不好走

1993年元月,某天上午。   “哗啦啦啦”!钥匙串一阵乱响,打破了看守所的寂静,“咣铛!咣铛!咣铛!”号门一个个被打开,六圪旦拿着一张纸在大声叫人:“点到名字的往外走!”

全院都骚动起来,原来是要往劳改队送一批下了判决的人。   我们号有王勇和宝宝二人,不过他俩早有准备,几天前就利用每天早上放茅的时候跟其他号子里相识的人辞行;十几天前就开始收拾去劳改队的被褥及杂物;一个多月前下了判后就开始每天做俯卧撑、拳卧撑、指卧撑以锻炼身体,免得去了劳改队干不动活挨打。

此刻他二人一听到点名,立刻开始打点铺盖,准备开拔。   这一批我所在的三院要走十多个人,六圪旦给每个人发了一身黑灰色的棉衣棉裤囚服,穿上后,马上就变了样。我们在看守所里都穿便装,虽说剪、抠掉了所有的金属部件以防意外,但从穿着上还看不出我们是犯人。而此刻院子里的十来个人,一律光头棉囚服,脚上是黑面白边布鞋,活脱脱一副犯人形象。我是否有一天也会如此?我不敢多想,

犯人们被送走了,号子里的人有了新话题,开始议论劳改队的生活,陕红凯因为蹲过劳改煤矿,最有发言权,讲起来滔滔不绝。

我由于对自己将来会被定个什么罪、判多少年、送到哪去改造很担心,因此听得很留心地。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5:52
陕红凯说南看有六个院子,一院是拘留院,二院是服刑院,有的人判下来后余刑不到一年,就在二院服刑,三至六院关押着未决犯。每个院子都有“跑号”的,帮干部做些杂活,另外也有管理权力,诸如放茅、监督打水打饭等。三院现在跑号的是六圪旦,他的“前任”叫喜喜,就在我进来的当天被释放了(不幸的是五个月后又因抢劫进来了)。   法院下了判决后,本市的犯人全部先被送到东大岭砖场,这是全省人流量最大的犯人集训点,犯人们在这儿集训短则几天,多不过半月,有一部分被留下分配到砖场的各个中队开始服刑改造,更多的则被送往西岭煤矿、荫岭煤矿、固岭煤矿,只有极个别的被送至柴油机机厂,能送到这里的全是关系犯,父母或亲戚不是处长就是厅长,在这儿改造活不累,吃得好,每天和工人师傅们一起干活,还有许多小女工看!

嘿嘿!讲到这里陕红凯笑了,周围的听众也会意地哄堂一笑。   当然了,尚马街就不一样了,它这里全是重犯,该“打靶”的“打靶”后,其他死缓、无期、二十年以上徒刑的送到西岭煤矿、荫岭煤矿,其他的再看情况分配。女的判了后都送到兔儿岭,全省就这么一个女子监狱,咱们用的牙膏、洗衣膏就是那儿产的,以后用的时候闻着点,看看有没有B腥子味儿!

哈哈哈!听众们又是哄堂一笑。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5:54
监狱属一级管理,犯人们干的活要相对轻一些,更注重思想改造。全省有三个监狱,除了一监、二监外,还有个三监。一监生产铝盆铝锅等,它也是个对外监狱,有了外宾参观或者搞什么联谊活动,就只能在那里举行,因此犯人的伙食、居住条件还不错。二监是做阀门的,三监生产汽车发动机。而劳改队属二级管理,虽然说起来也要以思想改造为主,但劳动改造的重要性更是不言而喻。本省煤多,劳改队也以煤矿为主,农场和砖场等劳动密集型企业次之。   陕红凯一说下煤矿,众人脸上皆呈现出惊恐。是啊!煤矿离地面几百米,黑洞洞的,四块石头夹一块肉,多危险啊!众人纷纷表示,哪怕在东大岭砖场受再重的苦也不愿下坑。

陕红凯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对众人的惊恐很不屑地摇摇头,说哪有那么玄!劳改矿虽说是劳改队,但安全设施之精良,比社会上的一般矿井有过之而无不及。

见众人不信,陕红凯也不再多说。这人平素寡语,遇有不同意见丝毫不愿争辩(在劳改队改造几年后我才发现,只有具有了这种性格,才能说明你的改造取得了一定效果),这回讲了这么多,已属难得。   那么,众人皆神往的东大岭是什么样子呢?后来我私下从陕红凯嘴里了解到,东大岭砖场顾名思义就是做砖的工场,由于多年的挖土烧砖,砖场取土点成了一个深达几十米的大坑。 每天,拉土的犯人要从最深处拉上一车车的土来,拉湿胚的则负责用平车将砖机切好的湿泥胚一趟趟运至窑中。码窑的犯人在几十度高温的砖窑中码湿胚,卸窑的则要把烧成半成品的烫手砖码到平车上。

陕红凯特别跟我强调了一下什么叫平车,这是因为东大岭的平车是特制的大号车,用钢管焊成,每天收工后,拉车的要把各自的平车该充好气上好油,以保证能满足第二天的要求。什么要求?六个字:空车飞,满车跑。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5:55
这六个字看起来简单,操作起来就需要强壮的身体和坚韧的意志作基础,一大车土八九百斤,一车湿胚一两千斤,满车时要求拉车的必须跑起来,空车时则要求拉车的飞起来,什么叫飞起来?就是不允许看见平车的车胎辐丝!

那些受到照顾的“关系犯”们,有的被安排在某个坡度陡的地方顺手推一把车,有些只登记每辆车拉了几趟,还有一些被称为“放小哨”的,每日手持白蜡杆在场界里巡逻,以防有人越狱逃跑。至于那些胸挂红牌的“三大员”,就更不必说了,那是绝对的大油!   如果发现某人违反了“空车飞,满车跑”的原则,那么,别人上陡坡时有人帮忙推车,而你不仅没有,还要派一个人手持白蜡杆站在你的车上,跑慢了就打,甚至罚你多拉十车,你若自做聪明少拉一车或几车,那就再加罚十车!敢“服股”(反抗)?打!白蜡杆子镢头把子,什么都可以往你身上招呼,因为不听大油的话,也就是不服从管教!就是抗拒人民民主专政!就可以往死里打!   我听得心里直发毛,就这么个地方,人必须象牲口一样干活,为何还人人向往?后来我才明白,一方面是大家对煤矿的巨大恐惧使然,另一方面是在南看的犯人基本以本地人为主,他们都希望自己家里能跑跑关系,留到东大岭后哪怕混个放小哨的也可以呀!

而我就不行了,我是外地人,也没有关系,我的命运会是如何呢?会被送到东大岭所谓的“毛驴队”?还是会被送到某个劳改矿下坑?或者会被判个无期什么的送到某个监狱度过一、二十年的光阴?我不知道,也不敢想,尽管必有一条路是我一定要走的,但我哪条也不想走啊!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5:55
之十二 头铺暗战(上)   




王勇走了,头铺的位置便空出来了。在号子里头铺的分配上,干部及跑号的一般奉行“不干涉内政”的原则。 现在号子里的几个,只有阿飞和鬼子六算得上是个社会上的混混,而鬼子六相对要混得好些(从穿衣上就能看出来),但阿飞进来得要早一些,有好几个同案分布在其他院子,六院的那个可能还有点关系,已混成了“跑号”的了,因此两人在头铺的继承权上各有千秋。   阿飞绰号“小飞侠”,据鬼子六说,他打架时背后插两把短剑,腰带上别两把菜刀,在他们那一片住宅区算是个人物。   而鬼子六既然能得此绰号,据阿飞说,他实在是鬼得厉害,在社会上混时曾骗人无数,名气不大也不小。   不管谁混得如何,总得有人睡头铺呀。   午饭过后,睡觉的时候了,头铺的位置还空着,号子里气氛压抑。   这时,鬼子六开腔了,他俨然很大度地招呼众人:“来!把阿飞的铺盖搬过去”!   一言即出,号子里顿时活跃开来,有人给阿飞搬铺盖。   阿飞很意外,因此并没有当即应允,还谦让了几句:“不用不用,谁睡不一样?都是些弟兄们”!   最后还是确定了阿飞的头铺位置,鬼子六则把自己定位在东墙根,大概他深谙“在家靠房,出门靠墙”的道理吧。此外就是阿明挨着阿飞,陕红凯挨着鬼子六,我还在中间,王世宏还睡地铺。   王勇走了,这个彪悍后生的离去于我而言仿佛掀走了沉重的一页,现在我和号子里的几个都熟了,虽说我现在每天还要洗饭盆,但再来个新人洗马桶后,我就可以升级为打被垛的了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5:56
每天打完两次被垛、吃完三瓢两圪旦后,我就可以什么都不干,可以幸福地发呆了。我相信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午睡时,看着我们五个人幸福地挤在坑上,我忽然有了一种认同感,觉得我终于成为了他们当中的一员!这意味着不可预料的危险减少了。   黄昏时分,又调号了。

“你们号子现在人少,从六号调一个来”,六圪旦说,“把老崔调过来”。   老崔,大个子,长着一张看似憨厚的脸,却有着两片女人一样琐碎的嘴。他自称是个混混,认识谁谁谁,常在哪里喝早茶吃大餐。但我看着他那不知疲倦喋喋不休的嘴,就觉得他混得并没有自夸的好。

我的推断得到了证实,阿飞他们私下说老崔只知卖逑个嘴,逑的个真本事也没有!  

鬼子六问:明天谁倒马桶?   阿飞一瞪眼:老崔倒啊!又向王世宏一呶嘴:明天早上你和老崔倒马桶,以后你洗饭盆!   王世宏感激地点点头。   一会儿,老崔抱着铺盖卷过来了。当六圪旦在他身后“咣铛”关上号门后,他大马金刀地把铺盖卷往炕上一放,就开始不停地瞎吹。

我们没人吱声,阿飞在地上七步一转身地踱步,鬼子六的双眼滴溜溜乱转。老崔自言自语了二十多分钟,见没引发任何反应,便“啧啧”两声,以一句“这年头,咋透来”而告一段落。   阿飞开腔了:“老崔,你在那个号住的时间再长,到了这个号也是个新人。水土么,咱们就免了,明天起你洗马桶擦地吧!”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5:57
“能行能行!那有啥不行的!都是这么过来的,谁不知道呀!洗个马桶擦个地算个逑啥呀!规矩么,谁也要守!咱们社会上混的后生……”老崔开始了第二轮的自言自语。   晚上,老崔和王世宏睡在地铺上,老崔终于找到了一个忠实听众,能大谈特谈他在社会上诸多“惊天地泣鬼神”的事绩了。   第二天一早,老崔乖乖地洗马桶擦地,而我,起床后自豪地张罗着打被垛,一切秩序井然。   放茅时,鬼子六和这个号侃两句和那个号侃两句,俨然大油模样,听人说他刚进来时,王勇怕日后收拾不住他,服水土时可是颇下了番功夫,全号子人都上,能用的招全使,可把他整得“斯文扫地”抬不起头来。而今天,他总算混出头了,虽然他不是头铺,但从他言谈举止上能感觉到,不是他鬼子六当不上,而是他把头铺大度地让给了别人,气焰咄咄逼人哪!   阿飞应该能感觉到,但他什么也没说,不管任何时候任何地点,责、权、利都是相对应的,头铺睡的地方宽,别人家里送来的东西由他分配,但他也要相应承担一些诸如找炮之类的义务——毕竟这是重中之重啊!全号子都已旱了很长时间了。

阿飞托六圪旦联系他那个在六院跑号的同案,希望能给送来两包黑玉蝶抽抽,黑玉蝶无过滤嘴,劲大,一根烟可以分开卷四小炮或三大炮,社会上仅卖五毛钱一包,可以说物美价廉,颇受犯人用户的好评。   我隐隐感觉到,好象哪儿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5:57
之十三 头铺暗战(中)

从这天下午开始,我的肚子就不舒服,但我只能强忍着。   晚饭后,肚子愈发难受,一摸还胀得老高,憋得厉害。阿明让我扒到窗台上,看六圪旦过来时请他开一下门,去放放茅或许会好一点。   我扒到了窗台上瞄着,只感觉肚子里有什么东西一勾一勾顺着嗓子眼往上冲,强忍了几次后,终于憋不住了,冲到马桶边,盖子刚掀起来,“哇”,一股污物喷涌而出。   “以后吃饭注意点!土豆皮不要吃。上面那么多泥,把你肠子糊住了,只能从上面出。”经验丰富的陕红凯冷冷地说。   原来是入监一个月来,每天饿得眼发蓝,饥不择食,中午、晚上两瓢菜汤中仅有的几块土豆我一丁点也不敢浪费,土豆皮上连着泥也强咽下去,现在淤积于腹中的泥沙终于给我服了一次真正的水土!   我站在马桶边大吐特吐,最后实在没什么可吐的了,还在那儿干呕。老话说,贪多嚼不烂。就是指这些土豆皮么?   “吃点好东西,泡两回面就好了”。陕红凯在后面咕哝了一句,这句话立刻引起了大家的兴趣。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5:58
卖货停够三个月了吧?”   “快了快了,再过几天就差不多了!”   这时我才知道,看守所出于对人权的尊重,原来每个月都卖一次货,家属给犯人送的钱只能存到看守所的帐上,卖货时犯人可以买些方便面、火腿肠之类的。那么,这个充满了人道主义关怀的举措为何要停三个月?我满腹狐疑。   原来,五院有个号子里的几个犯人想逃跑,他们中有个人说自己会修自行车。于是某民警便每天把自己的或亲戚的自行车推来,找些改锥扳手让他修。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他偷偷把改锥留在了号子里,晚上封号后,一人在窗户边放哨监视墙上的大兵,其他人轮流挖洞。功夫不负有心人,洞挖好了!   看守所的格局是“回”字形,几个院子被一堵墙围起来,外面还有一堵高墙,上面架着电网,两堵墙之间是两米宽的一条走廊。几人出洞后,沿走廊来到最前端,找到出口,一道铁门之外便是市局五处(预审处)的办公楼,从那里出去,就能回到了花花世界!   不幸的是,他们看到了一个硕大无比的铁锁,都快有人的脑袋那么大了!他们估计一辈子也砸不开这个巨大的锁,怎么办?惟一的出路就是回去自首,于是,一行人又沿原路返回,钻进洞回到号子里,高声呼叫要坦白,要老实交待未遂的越狱行为。   他们实在是一群走背运的人——事后他们才知道,那个硕大的铁锁其实是个坏锁!是个外强中干的摆设!哪怕是一个小孩都能轻轻一拽就拽开,而他们当时所缺的,就是那么一点点敢于尝试的勇气——造化弄人啊!   此事惊动了南看、惊动了五处和市局的领导,爱占小便宜的民警被处分,号子里几个越狱未遂的家伙都被锁上大镣以示惩戒,同时领导们决定:犯人们能挖洞是因为吃得太饱,有鉴于此,南看停止卖货三个月!   城门失火,涣及池鱼!得知事情原委的我,对越狱未遂的那些家伙极端自私的不道德行为非常不满。   不过,眼下三个月的禁卖期限很快就要到了……   卖货了!   六圪旦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给各个号布置任务——这个号给他孝敬一箱方便面,那个号给他孝敬十根火腿肠……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5:59
轮到我们号了,六圪旦很恼火:“一帮子挨逑货!就大学生有一百块钱!算了,给老子买两个水果罐头下下火!”   “六哥,我爸没来看我?”阿明在问。   “六哥,我家里前几天来看我时还给我拿了双布鞋,就没给我上些钱?”鬼子六在问。   “六哥,我老婆没给我上些钱?这个死鬼!”阿飞愤愤然。   得到的回答是“挨逑货!穷鬼!”    六圪旦离去后,号子里众人面面相觑。一个个自称在社会上混得如何如何,哈哈!也不比我强到哪里去呀!我心中暗喜。   “大学生!一会儿叫你买货时,给六哥拿两个罐头,其他的搬箱面,还有钱就都买了肠子!”鬼子六命令我,阿飞则没吭声。   与别的号满载而归相比,我们就寒酸多了,我很轻松地就把东西搬回了号子。罐头是在半路上就被六圪旦拿走了,而这箱方便面,毕竟是我花钱买来的啊,它是属于我的吗?    “放那边!”鬼子六一声断喝,打碎了我的幻想。我咽了咽口水,把方便面放在阿飞的铺前面,还有两根火腿肠,散发着诱人的色泽。   鬼子六拿起一根火腿肠扔给阿飞,把剩下的一根一折为二,一半给阿明,另一半自顾自大嚼起来。   我眼巴巴地看着,不由得想起了阿Q——妈妈的,儿子打老子,儿子吃老子的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00
第二天早饭时,玉米糊糊打回来后,阿飞给鬼子六、阿明各发了一袋方便面,自己也拿了一袋,揉碎后泡进糊糊里,过了一会儿,方便面膨胀起来,散发出的调料味儿,勾起了我对美食的向往。

几个人开始慢慢享用,整个过程中,没人看我一眼,我仍旧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我的方便面成为了他们的腹中之物。   晚上封了号后,闲聊时鬼子六向阿明使了个眼色,阿明便凑到阿飞跟前,“飞哥,吃包面么?”   阿飞瞪了他一眼,突然却笑了:“那咱们就吃点瓜子吧!”   阿飞拿出一包面,揉碎,撕开,摊在铺上,“来吧,吃瓜子!”几人闻声都围了过来,一丁点一丁点地拈起方便面的碎屑吃。噢!原来这就是吃瓜子,我终于吃到了几块瓜子般大小、原本就完全属于我的方便面!我因此暗暗下定决心,将来我当上了大油,我一定要毫不留情的、心狠手辣的敲诈每一个可能敲诈到的人!   几天以后,方便面的数量在锐减!不过这和我好象没关系,反正它又不是属于我的,早吃完早好,省得我一直眼馋!   大概是外交斡旋没有取得任何成效,阿飞没有从跑号的同案那里得到半根烟,相反只得到一句很扫兴的话 “有逑!我还旱得厉害呢”!再加上鬼子六日益嚣张的势头,阿飞开始在本号子内寻求支持。   马克思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我此次帐上有一百元,说不定下次就会有二百元!于是,此刻的我就成了阿飞拉拢的首选目标。   当箱子里的方便面由一百袋锐减至十多袋后,一天早饭时,阿飞突然扔给我一袋:“泡个面吧!以后,想吃就过来拿!”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00
他话虽这样说,但我哪敢呀!我小心翼翼受宠若惊地接过方便面,学着他们的样子,揉碎泡进去,一会儿,面膨胀起来了!尝一口,果然美味异常,真是“此物只应天上有,号里能有几回闻”啊!   就在这天晚饭后的闲聊时间里,鬼子六也突然来到蜷缩在炕角的我的面前,盘腿坐下,开始象个文化人一样,与我探讨起有关大学生活的话题。他的谈吐间少了些脏话,多了些做作。   社会经验虽然少,但很敏感的我感觉到苗头不对,再看看阿飞不时投过来阴沉的一瞥,我只得敷衍了事,任鬼子六在那儿回忆光辉的小学时曾取得过第三名的好成绩。   总的来说,看守所或是劳改队里,人与人之间很简单,人与人斗争的目的也很直接——为了一口吃的马上就能翻脸,你能给我吃饱我就听你的,或者说你能让我干点活轻,我就听你的,而一旦达不到要求,马上就会转而投靠别人,就是这么赤裸裸的。   不过,社会上的君子们又能好到哪儿去呢?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01
之十五 头铺暗战(下)




已是腊月二十几了。 下午,六圪旦突然出现在号眼上:“四院出事了,把瓜皮调过来,老朱说先放你们号,一会就来。”说完,他鬼魅一般消失了。   正嬉戏的人们霎时寂静下来。   跑号有大有小,六圪旦仅属于中小一族,而他所称的“瓜皮”,就属于“大油”一类。据说好象是瓜皮正在号子里喝酒,被五处的领导抓了现行。

原本瓜皮一类大油们喝个小酒,南看的领导都睁只眼闭只眼,本院的干部们还忙前忙后为其偷偷买酒买菜。可惜,瓜皮今天撞上的是五处的傅处长!傅处长痛斥了本院干部们一通后,要求对瓜皮等几人“严加处理”。这可难住了干部们,处理得轻了交不了差,重了对不住瓜皮平日里对自己的孝敬,怎么办?算了,调个院吧,干部们终于想出了这样一个两全之策。   但是,几家欢乐几家愁,正当四院的干部们暗喜稳稳地送走了瓜皮时,我们号子的头铺二铺却犯愁了——是啊!四院的大拿,到了你号里,敢把他如何?你能把他如何?让他睡头铺?不甘心!给他服水土让他洗马桶?没这胆子!

头脑简单四肢也欠发达的阿飞开始在地下七步一转身地踱步。鬼子六没吭声,我料他也不敢,他应该更明白人之善变,如果他出的馊点子让瓜皮日后得知,那还有好果子吃?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01
头脑简单四肢也欠发达的阿飞开始在地下七步一转身地踱步。鬼子六没吭声,我料他也不敢,他应该更明白人之善变,如果他出的馊点子让瓜皮日后得知,那还有好果子吃?

陕红凯依旧冷漠,在整理他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他也下了判,年后就要开拔去劳改队了。我也不敢再在炕角里幸福地发呆了,而是紧张地分析,瓜皮的到来会不会对我现有的地位造成影响,分析结果是不会,因为这是他们大油之间的事。   晚饭过后,“咣铛”一声,号门开了。   一个犯人抱着硕粗的铺盖卷进来,放在床上,站到一边。   又一个犯人拎着一大包如脸盆、香皂、换洗衣服之类的东西进来,放在床上,站到一边。   再一个犯人拎着更大一包东西进来,满满当当全是吃的,放在床上,站到一边。   这时,才缓步踱进一个留着标准板寸的后生(我们全是光头,他那一头寸长的黑发着实让人羡慕)。这后生衣着整齐(不象我们,衣服上总有抠掉了扣子的痕迹),披着军大衣(这可是大油阶层才有的装备),身材不高,但看上去很壮,脸色红润(我们的脸色最多只能算是菜色),堆满了横肉,小眼里迸发出凶光,一看就不是善良之辈。   瓜皮是我这一生见到的第一个长相凶恶的人,与他相比,王勇、阿飞看上去就是忠厚青年,而鬼子六更是谦谦君子。   六圪旦谄笑着跟过来:“就睡这儿吧,将就一下好么?”   瓜皮嘴角一动,算是回答了他的殷勤,之后他向四周扫视了一圈,朝那三个给他搬东西的犯人一挥手,“回去吧!告诉老苏给我拿点烟过来!”

又扭头对着六圪旦,“没事儿,我,到哪儿不一样!”他的嘴角挂着一丝微笑,或者说更象是冷笑,桀骜不逊、鄙视天下的冷笑。   六圪旦碰了一鼻子灰,谄笑着走了,但他也不敢安排谁一定要睡头铺,因为这是号子里的潜规则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02
号门锁上后,头脑简单的阿飞这次没有发简单,他一挥手,“来!把瓜皮的被褥铺到我旁边!阿明,你往那边挤挤!”

我很奇怪瓜皮对此安排也点头同意,可能他这人不太计较一日之短长吧。于是,铺的问题顺利解决了。   第二天一早,王世宏和老崔乖乖地去倒马桶,我打被垛,阿明叠被子,没有人敢指使瓜皮干任何事。   瓜皮还在呼呼大睡,放茅时还不起床,这在以前是谁也不敢的,谁不怕皮带抽啊!可瓜皮不怕。   瓜皮虽说是挨着阿飞睡,但他的被子又厚又大,加上棉花柔软,占的地方比头铺还宽。阿飞本来就瘦,家里给送的被子又薄,因此现在看看炕上,地位孰优孰劣已一目了然。   号子里的人在议论,借此表示一下自己的看法。   阿飞笑着(他可是很少笑的)说:“这个瓜皮,昨晚快把我挤到墙上了。”

阿明因是和瓜皮打颠倒睡,也在嘟囔着瓜皮睡着以后乱踢腿把他踢了一脚,鬼子六在谄媚地明知故问昨晚谁在打呼噜像打雷。   就在大家眉来眼去之时,四院有货送到。   六圪旦领着一个衣着同样整齐的犯人进来,轻轻叫醒了瓜皮,放下好几包白桂花,好几包黑玉蝶,一个打火机,走了。   瓜皮伸伸懒腰,打个哈欠,留下打火机和一包白桂花,把其他的往阿飞铺上一推,“留点大伙抽的,其他的放起来。”   众人的眼全亮了,这么多烟!有好几包呢!白桂花就不敢想了,黑玉蝶都能抽好长时间呢!居然还有打火机!以后就不用搓火了啊,但是这么多烟,往哪儿放呢?看守所里经常查号,届时犯人站到南墙根,干部或武警搜身,号子里由干部或武警进来把铺盖全抖开,看有无违禁品。这眼看就要过年大查号了,烟是好东西,但能往哪儿藏呢?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03
瓜皮拆开一包桂花,给阿飞、鬼子六各发了一根,点着,深吸一口后一看,烟还在炕上,再看看阿飞一筹莫展的样子,他很纳闷:“你们坑洞里就没有掏的洞么?”   洞?我们都愣住了,坑洞里只能放些饭盆等杂物,哪里有洞呀?   瓜皮确实很聪明,不知是先天的智商高还是后天的锻炼使然,他不在问什么,只是一挥手:“先把烟放一放,马上就开干!”   放完茅后,号门被锁上了,接下来该是吃早饭了。此刻,干部们开始起床、洗漱,房顶上巡逻的武警也不再转悠,相比起来,这是一个最不会出现任何意外的安全时期。就在这个安全时期里,我们开始挖洞了。   在哪个炕洞里动手呢?瓜皮给我们讲不能靠角,越靠角越容易引人怀疑,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所以要在最外面一个炕洞里动手。   号子里的炕是砖土结构,几十年的岁月使土炕的泥土有些发酥,比较好挖。我们用牙刷把子细致地将这个炕洞搜索一番,把靠后上部的一块砖头四周的泥土慢慢抠出来,倒进马桶里——这可是个细致活,人只能趴着,头是伸不进去的,只能把手伸进去后凭感觉抠。但是,对香烟的向往抵消了趴得腰酸、抠得手疼等任何不适。

除了瓜皮和阿飞,其他人轮流趴下去抠。因为我不抽烟,所以他们一个个自告奋勇地接替,也没人肯让我抠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04
终于,约莫半个小时后,一块砖取出来了!   剩下的工作就简单多了,里面全是土,好抠,把洞扩大到能放下两三条烟的空间就可以了。然后把砖头放进去,摆齐,地上的土要处理干净,不能留下丁点破绽。   最后,瓜皮说,要往里面放两三双鞋,不能多了也不能没有。这样,大兵查号时才不会对这个炕洞产生怀疑。   烟藏好了,外面只留了一包白桂花和一包黑玉蝶,打火机?瓜皮说查号时藏裤衩里头。大兵不会捏咱们的蛋。众人心悦诚服地哄堂一笑。   就要开早饭了,瓜皮让给每人都发一袋方便面,一会儿往糊糊里泡。   瓜皮轻描淡写地说,这些面算个逑!号子里就是缺烟,哪能缺了方便面?烟最多就咱们抽白的板油们抽黑的,但方便面板油们应该有得吃啊,吃完了再闹来呀,连这个都做不到还当个逑的大油!   阿飞和鬼子六无言以对,早上刚起床时他俩还眉来眼去,颇有些联合起来对付外来势力入侵、恢复自己地位之意,但是,瓜皮的这几句话,把他们的念头都吓没了——什么联盟?什么头铺?在物质利益面前,统统苍白无力。   尽管直到瓜皮走,阿飞也没有给他腾出头铺的位置(那样太伤自尊了),但他每晚就毫无怨言地被身边的瓜皮挤着,只给他留下窄窄一条铺,比我们睡的地方宽不了多少。   那段时间里,一切的暗战,都戛然而止。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04
之十六 号子里的智力游戏





瓜皮懒懒地起了床,已到了开早饭时间。   轮到我们号打玉米糊糊时,瓜皮还未完全穿戴整齐,这时六圪旦已经在外面叫了:“三号!打饭!”   瓜皮淡笑着看阿明一眼:“明子,给捎上。”   捎饭是不允许的,让别人捎着打饭说明你耍大油,干事们就会用皮刷子猛抽你:“操!耍大咧!老子要把你打成板油!“

所以,除非腿折了或高烧五十多度实在起不来,是不敢让人捎着打饭的。   但瓜皮就是这样淡淡地对着阿明一笑,吩咐了一声,好象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阿明迟疑了一下,还是拿着两个饭盆出去了。   走到饭桶旁边,阿明赶忙陪着笑解释:“六哥,瓜皮他……”   “知道了,快走吧!”六圪旦不耐烦地一摆手,居然没有深究!   于是我们都知道了,瓜皮不仅在四院时耍得大,到了三院还余威犹在。既然连干事们也需考虑三分,六圪旦自然就不必说了,但是,到底他是靠谁的关系才耍得这么大?我猜想他的关系最小也应该是个处级干部。

但话说回来,瓜皮耍得再大,也是个混混,还需要干部方面的关系,还不是像诸如大名鼎鼎的“南二伟,北道行”那样横,更不能和汪洋、刚头、小四毛等威镇江湖的好汉相提并论,威望大得到了哪儿都有人尊敬。

早饭过后,照例是阿飞的踱步时间,但今天他没踱。   此刻号子里的人们,两三个在抽白桂花,其他几个在卷炮。我不抽烟,便给他们放哨。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04
首次值此大任,我激动不已,不仅利用反光镜紧盯着办公室方向的动静,还不时地看看对面墙上是否有大兵溜达过来。我全神贯注全力以赴,决心取得放哨工作开门红。   用来卷烟的纸是日报,据听说用晚报卷起来的炮就是不香。这一点让我很纳闷:都是本地产的纸,味道差距怎么就那么大?也许是心理作用吧,不过没文化的人喜欢盲从,这一点倒是真的。   很快,炮卷好了,板油们津津有味地抽了起来。只有瓜皮一个人是用食、中指夹着烟,也就是社会上人们抽烟时的常用姿势,而其他人,包括阿飞和鬼子六,一律是用拇、食指捏着烟嘴,五指蜷起来虚虚地包住烟——这是号子里抽烟的常用手型,一有情况一把就能把烟捏灭团在手心里,趁机扔掉后,打死也不承认刚刚抽烟了。   瓜皮盘腿坐在他松软的铺上,淡笑着巡视整个号子,忽然,他对阿明说:“明子,给我卷个炮。很久没有尝尝卷炮的味道了。再搓个火,让我看看你的功夫怎么样。”   阿明眉清目秀,身材修长,有这么个小伙子给自己做些杂活,这大油的派头应该说发展到了极致。后来阿明下劳改队后,俊小伙子不幸成了小瓜旦子,不仅要做杂活,还要尽到“妻子”的义务,这些都是后话。   阿明白皙修长的双手灵巧地卷好了一根精致的炮,夹到耳上,又从某个褥子的角上拽了些棉花,撕薄,裹些烟灰,双手把它搓紧,又看了看瓜皮的新白边鞋,说瓜皮的鞋底上纹路深,好搓。他拿过鞋,把手伸进鞋里,先轻轻地把棉花条搓瓷实了,再左手摁右手,前后急速搓动,五六下后,一缕青烟升起,同时一股焦味传来。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07
二十六 “放鸽子”的老赵

除了头铺之外,五院四号的其他人犯之间,好象并不象三院那样有明显的二铺三铺的地位差别,因为这个号的头铺并不是靠混、打得来的,号子里的人也不是一拨拨接替“上位”,而全都是四蛤蟆调拨来的。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叫老赵的老鬼时常标榜自己年轻时也是个社会上的混混,并且占据了另一个靠墙的铺位,好象要抢先形成“我是二铺”这一既成事实。   老赵是因“放鸽子”进来的,也就是敲诈勒索罪。   老赵四十出头,中等个,四方脸,貌似忠厚,讲起假话来义正辞严,鬓角的头发因为稍许发灰而略显苍老,这一切与他自诩的砍砍杀杀相去甚远,但为他“放鸽子”提供了外形上的便利。

老赵冒充联防队员,左臂戴一自制的红袖标,先暗中藏于某处寻找“点儿”,找到合适的点儿后就把“鸽子”放出去——也就是说让手下的**去勾引男人。老赵躲在暗中观察,二人打情骂俏时他不动手,二人搂搂啃啃时他不动手,二人抠抠摸摸时他不动手,他必须等二人褪下裤子正欲云雨时,方大喝一声,及时出现

!老赵说,要抓就要抓现行,现在的人都是鬼透的,有的被抓了现行还一边提裤子一边不承认。老赵说,老子就是透鬼的!老子用照相机照他个透他妈!   老赵有两个同案,男同案现在关在四院,和老赵都是马县老乡,马县是个国家级的贫困县,现在的手机短信息里有一条“五块钱俺不是那人,十块钱俺丢不起那人,十五块钱哥哥哥哥快来吧,二十块钱哥哥你们到底来几个人”,就是老赵当时亲口描述的他们老家的行情。女的好啊!那么穷的地方只要“开放搞活”就能挣到二十块钱,男的就不行了。于是,年轻时劳教过几年,在劳教所见了世面的老赵没回马县,而是在外头四处跑着混口饭吃。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07
这也比回去没饭吃好呀!”老赵感慨道。于是,当老赵偶尔回一趟老家时,他发现他能吃饱饭的现状引起了老家乡亲的艳羡。于是,老赵那脑子灵活的同案缠住了老赵,一定要老赵把他带出去见见世面,岁数已经不小、眼看要混不动了的老赵便顺手把年轻的同案带了出来。

老赵给同案也做了个红袖标,找了个只需要闪光、不需要胶卷的照相机,教了同案摄影常识以及该什么时候抢镜头。

老赵的这个别同案真是脑子灵活,几次下来就已经能够把握住最佳时机,并且在老赵大喝一声出现在“鸽子”和点儿面前时,他还要皱着眉头煞有介事地让二人摆几个姿势,他好在那儿“咔嚓咔嚓”不停地按快门。

“孺子可教!”老赵很欣赏这个同案,“出去以后再和他联把子干”,老赵真是人在号子心在江湖啊!   

老赵的“鸽子”妹妹同案现关押在尚马街女监,老赵年老且太贪钱,手底下留不住年轻的米。“一个礼拜也留不住!摸清行情就跑了!”老赵想起来还很愤愤然,他去过祖国各地不少贫困地方,忠厚的脸和一本正经的腔调,能很快诱使贫困地区的妇女们体会到当“鸽子”不仅能摆脱贫困,而且并不是个丢人的活儿。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08
那有个啥呀!又磕不了边儿蹭不了沿儿的!这可是老天给女人天生的赚钱工具呀!”于是,老赵总能从四川、贵州以及马县等地,带一些妇女回本市来当米。可惜呀!无论哪儿来的米,在本市总是能找到好多老乡,老乡会告诉她,你在老赵那儿挣得太少了,你让老赵抽得太多了!于是一般一礼拜之后,米们就离开老赵另觅高枝了,只留下淡淡的一句:“透你妈老赵!你敢不让我走?你把我透了,我还没跟你要钱呢!”   “不管哪个米在我这儿干,我都要先过一手的”,老赵忠厚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我最少都透够一百个米啦!”

老赵一般先声称要手把手教她们怎么工作,其实是想趁机爽一下,同时消除她们的羞耻感。“圣人说过的,万事开头难嘛!让我透过了以后让谁透都一样了!”老赵在这方面颇有心得。   老赵年轻时是给米们拉皮条的,后来得知放鸽子来钱更多更快,于是便马上转行。不过老赵也有创新,他只用三十多岁的米去勾引五十多岁的点儿。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09
这个岁数的点儿,在被逮住后最愿意出钱了事,另外他们很胆小,太年轻的米,他们不敢要,三十多的正好”,老赵胸有成竹头头是道。于是,当点儿们褪了裤子露出家伙正欲偷欢时,突然出现了红袖标,并被“咔嚓咔嚓!”地照了一通相,并二话不说就要往派出所带,此时的点儿们没有不慌了神的,没有敢不乖乖掏钱的。

“放鸽子首先要在气势上压倒敌人。”老赵每每提及往日的辉煌战果,都要得意地大笑一通。   老赵确实做到了知已知彼,但他并没有百战百胜——他遇上了个太小气的或是怕老婆的点儿,那点儿去派出所报了案。于是,老赵来到了我们身边,每天给我们讲各地的米有什么特点,比如南方的米浪水大,四川的米吃得住折腾,东北的米骚劲来了收拾不住等等,还给我们抽丝剥茧,一个个讲他透米过程。   操!起初我很愕然——这么忠厚的脸,这么下流的话!但是,看着别人都听得津津有昧,时间一长我也就习惯了,话说回来,老赵讲的还真有点意思……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10
二十七 窝囊的老山东

在五院四号里,老山东可谓元老。   老山东有四十五六岁,正宗的山东人。同千千万万在本市打工的外地人一样,老山东在老乡的介绍下,把老婆孩子放在家里,自己来到本市这个畸形繁荣的都市淘金。可是金哪有那么好淘!老山东做过车工、钳工、泥瓦工,但都没挣什么钱,淘来的金仅能糊口,情急之下怎么办?偷呗,于是老山东来到了我们身边。   入监之初的老山东曾饱受水土,尽管现在已混得不服水土、不倒马桶、不擦地了,但仍然深深体会到了外地人在号子里生存的不易。无奈,老山东只有隔两个月写一次明信片,让远在老家的老婆邮五十块钱,或两双五块钱的黄胶鞋、两件廉价的背心裤衩来。每当想到自己没给家里挣上钱,反而要让家里为自己花钱时,老山东布满皱纹活象六十岁的脸上就要肌肉痉挛抖动一番。

这情景让我们都很心酸,但是,号子里流行“老子管逑你那么多,老子还穷得跌跟头”!因此,老山东在当板油服水土时,没有人因为同情他,而少打一拳少踢他一脚。同样的,老山东成了老犯人,逐步摆脱了板油身份后,仍然没有人因为同情他,而不歧视他这个外地人。   老山东虽是这个号的元老,但头铺的位置他是不敢想的。四蛤蟆支持保全当了头铺并对四号大换血后,尽管老山东是个老犯人,但他明白自己骨子里仍属板油阶层,于是当自诩混混的老赵占了二铺后,他顺眉顺眼表现得毫无怨言。   老山东年轻时正赶上文化大革命,当时能够流行起来的只有样板戏。老山东和老赵是知音,二人年轻时或主动或被动地把八大样板戏看了一遍又一遍,直至把台词记得滚瓜烂熟。 我们在拆棉纱时,手上挺忙但嘴是闲着的,于是老山东和老赵常常哼样板戏给大家解闷,如什么“朝阳沟”“智取威虎山”“海港”等,老山东在唱“亲家母,你坐下,尝尝咱山沟的大西瓜”时,总要把词改编为“亲家母,你坐下,尝尝咱山东的大鸡巴”。   老山东没给我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他后来判了五年,押走了。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11
二十七 窝囊的老山东

在五院四号里,老山东可谓元老。   老山东有四十五六岁,正宗的山东人。同千千万万在本市打工的外地人一样,老山东在老乡的介绍下,把老婆孩子放在家里,自己来到本市这个畸形繁荣的都市淘金。可是金哪有那么好淘!老山东做过车工、钳工、泥瓦工,但都没挣什么钱,淘来的金仅能糊口,情急之下怎么办?偷呗,于是老山东来到了我们身边。   入监之初的老山东曾饱受水土,尽管现在已混得不服水土、不倒马桶、不擦地了,但仍然深深体会到了外地人在号子里生存的不易。无奈,老山东只有隔两个月写一次明信片,让远在老家的老婆邮五十块钱,或两双五块钱的黄胶鞋、两件廉价的背心裤衩来。每当想到自己没给家里挣上钱,反而要让家里为自己花钱时,老山东布满皱纹活象六十岁的脸上就要肌肉痉挛抖动一番。

这情景让我们都很心酸,但是,号子里流行“老子管逑你那么多,老子还穷得跌跟头”!因此,老山东在当板油服水土时,没有人因为同情他,而少打一拳少踢他一脚。同样的,老山东成了老犯人,逐步摆脱了板油身份后,仍然没有人因为同情他,而不歧视他这个外地人。   老山东虽是这个号的元老,但头铺的位置他是不敢想的。四蛤蟆支持保全当了头铺并对四号大换血后,尽管老山东是个老犯人,但他明白自己骨子里仍属板油阶层,于是当自诩混混的老赵占了二铺后,他顺眉顺眼表现得毫无怨言。   老山东年轻时正赶上文化大革命,当时能够流行起来的只有样板戏。老山东和老赵是知音,二人年轻时或主动或被动地把八大样板戏看了一遍又一遍,直至把台词记得滚瓜烂熟。 我们在拆棉纱时,手上挺忙但嘴是闲着的,于是老山东和老赵常常哼样板戏给大家解闷,如什么“朝阳沟”“智取威虎山”“海港”等,老山东在唱“亲家母,你坐下,尝尝咱山沟的大西瓜”时,总要把词改编为“亲家母,你坐下,尝尝咱山东的大鸡巴”。   老山东没给我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他后来判了五年,押走了。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11
二十八 强悍的老李

老李,本市人,三十多岁,和保全是同时代的人。   老李年轻时的确是个混混,他左臂纹着半尺长的蛇盘剑。他说各个时代的纹身都是不一样的,文化大革命后,他们是本市第一批混混,当时就流行纹蛇盘剑,手工较粗糙,后来混混们纹的“盘身龙”、“上山虎”、“美女托蛋”等,手工就好多了,画得好,纹得也细。

老李说他混得最好的时候,是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他们那一伙人人都留着披肩长发,蓄着小胡子,戴副蛤蟆墨镜,穿大腿绷紧、裤脚放开一尺宽的喇叭裤,手里拎着双卡录音机,斜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招摇过市,引来一片老人憎恶、少年倾慕的目光。

而老李开始混时,文化大革命已到后期,正逢“抢军帽”高潮。当时他们一伙十几个人,每人都有抢到的单边黄绿军帽,为保卫军帽捍卫尊严,他们每人随身的军挎包里都揣着一把厚背菜刀,遇上企图抢军帽的,都毫不犹豫拔刀就砍。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12
那个年代尽管距我太遥远了,但我由于在学校时看过不少伤痕文学,对那个年代有所了解,所以我能从老李的回忆中感受到当时白刃战的激烈,并为老李他们的所向披靡、屡战屡胜而欢欣鼓舞。   文化娱乐方面,老李因为看腻了样板戏,当时也很爱看电影,不论是国产的《冰山上的来客》,还是印度的《流浪者》,或者是阿尔巴尼亚的《十八个铜像》,他都看看无数遍,因此在号子里都能完整地复述下来,连每个细节都陈述得清清楚楚。

那时的电影一般都有不错的主题曲和插曲,其中不少直至现在听起来仍然相当优美。老李能把每部电影的主题曲、插曲都哼唱出来,而且唱得还不错。

老李混得最好的时候,正逢迪斯科刚传入中国,他说他们留长发、戴墨镜、穿喇叭裤跳起迪斯科时很爽很疯狂。我有幸看过他的表演,虽然每次就那么几分钟,但从他激情四射娴熟自如的甩胯、甩头、甩臂动作来看,当老李还是小李时,其卓越的迪斯科舞蹈才华相当出色,放到现如今社会上任何一个舞厅里,都不会比那些貌似激昂的现代舞逊色。   每当老李讲述他的光辉岁月时,保全总是很尴尬,因为他不会跳迪斯科,身上也没有纹什么蛇盘剑,尽管老电影里的歌也能唱几句,但与老李一比,不要说我们,大概连他自己也会觉得自己实在不算是个混混。

可保全现在毕竟是头铺,于是他时不时地要求“老李!给咱们跳一段么!”,以此来压制老李的气势,提高自己发号施令的威信。而老李家境一般,虽说也是本地人,但不能跟家就在南看附近、时不时有烟和吃的送进来、并且有四蛤蟆做后盾的保全比。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13
是被人时不时地命令自己跳舞,这当然很没面子。因此,每当保全提出要求时,老李就笑着推辞:“哪还能跳得动!都这么大老头子了,不怕他们小年轻笑话!”实在推脱不了,这才起身扭几下。   老李年轻时,虽是个混混,但他没劳改过,没劳教过,连拘留也没被拘留过。这与他生性狡猾有着直接关系。老李说八三年严打时,街上到处抓人,公共汽车里一看你抓着吊环的手臂上露出纹身,二话没有立马铐走。因此当时他很小心,很少出门,一闻到风声不对,就出门躲几天,总算没象其他狐朋狗友那样被逮进去,然后随便找个理由送进劳改队。   老李说话的声音很强悍,以至我今天说话的腔调还在刻意模仿他。本地话本来就有点硬,而老李说话时,语速慢,声音低,每个字都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尤其最后一个字,总是恶狠狠的,听起来很威风很有杀气。

比如说一句“老子一个不高兴,就闹死你”,老李说出来的是“lao(四声)zi艺隔be(四声)搞刑,揪挠四涅”!即使是平常闲聊时,老李的话也好象不是从嗓子眼里发出的,更像是每个字直接从胸腔里迸出来的。

当时急欲洗去书卷气的我,觉得终于找到了梦寐以求的声音偶像。现在的年轻人哈日哈韩哈港台,而当时的我完全是哈老李。

老李年轻时没住过号子,谁知岁数大了,混不动了却住了进来。老李此次是因为故意伤害入监的,他的处世原则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狠狠地犯人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14
老李说有个邻居是年轻小混混,平时在家门口这一片总是吆三喝四目中无人。老李说那小子不欺负到自己头上,咱就不管逑他,敢欺负到自己头上,老子就闹死他!

某日,邻居小混混果真欺负到了老李头上,他把老李的老婆骂了个狗血淋头,老李不动声色,随手抄了根铁棍劈头就抡过去。老李其实算不上身强体壮,但他心狠手辣,铁棍只往头上招呼,根本不去问候脊背屁股这些无关紧要的地方,可怜的小混混还没在社会上混出个名堂,就被邻居的老前辈打得变成了植物人,于是,强悍的老李也来到了我们身边。   老李心思细腻机智过人,善于审时度势看人下菜。丰富的社会经验使没烟没钱的他,在南看比较市场经济化的号子里,也能占有一席之地。

老李一入监就直接负责打被垛,直到后来我们分开时,他仍负责打被垛。平日里老李对大油不卑不亢,只表示出适度的讨好,对板油老李也深谙“人不可貌相”“鸡窝里能飞出金凤凰”“今日的板油明日有了关系就会旱地拔葱般成为大油”的朴素真理,并不欺负他。

我刚调到五院四号,从洗马桶开始,老李就“小洪小洪”地称呼我,让我感到很亲切,心里热乎乎的,虽然后来保全与我关系不错,他认为老李狡诈且警告我不要同他多接触,但我仍喜欢背着保全同老李谝一谝(聊天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15
二十九 拆棉纱与明信片 



        
上午八点半左右,只听得院子里有人在搬放东西,不用说,是二院的服刑犯们把棉纱原料抬来了。   

照例是四蛤蟆过了称记了总数,算好每个号应该分多少,然后把原料分成大概重量相等的几堆,开了号门后,每个号出来一人,随便挑一堆自己认为小一点的带回去。   

发了原料后,赖赖负责给各号发啤酒瓶盖,一人一个,绝不多给,早发晚收,怕有人吃瓶盖闹自杀。   

拆棉纱每个人都要动手,大油们也跑不了,即便大油想偷懒,那棉絮也会像“塞北的雪”一样往你鼻孔里、肺里钻,另外,如果因为少一个人没有完成任务,四蛤蟆一生气,可不管你是不是大油,照样收拾。   

我们开始了日复一日地拆棉纱,因为人犯是没有双休或单休或节假日的。   


午饭仍是一瓢菜汤一个馍馍。   午饭后想午休也可以,但那会延缓进度,还不如早点拆完放心休息,于是我们没有了午休。   每天下午六点,如无意外,各号的棉纱应该基本上拆完了。   人犯们无时无刻不在斗智斗勇——老实愚笨如我的人,是绝对不会想到往棉纱里洒水来凑够重量的高招。至于多出来的布条,很简单,趁放茅时扔进厕所就万事大吉了。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16
四蛤蟆很快就发现了有人作弊,他除了每天怒吼着“谁逑的再洒水闹死他”之外,收棉纱时多了这心眼,命令赖赖把手伸进棉纱里摸摸,试试湿不湿,于是轻而易举化了这一招。   尽管这样,每天收上来的棉纱和发下去的原料在重量上还是合不拢,因为飘舞的棉絮积少成多可都是重量,于是四蛤蟆也开始作弊,他把收上来的棉纱堆在院子里,等着二院犯人来拿时,总要泼几碗水。后来四蛤蟆自己也说,二院的胖子(服刑犯里的大拿)给外面的工人交棉纱时,干脆就是一桶桶水往上淋着凑重量。   号子里交了棉纱后,允许打水洗个脸,抹抹四处纷飞的棉絮,可那有什么用呢?今天抹了明天还会有的。   

晚餐仍是一瓢菜汤一个窝窝头。   晚饭过后人犯们早早就睡了,因为累,更因为饿。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17
调到五院后,老天额外赐予我的不仅有枯燥的拆棉纱工作,还有明信片。   

看守所里,人犯是不允许与外界有任何交流的,因为怕传递案情影响侦破和审判。那怎么告诉家里给自己帐上上些钱,或送些内衣裤及鞋袜来呢?这时,明信片派上了用场。   

南看允许家属们每月给里面的亲人送两次东西,分别是5号和20号。除了这二天,除非是外省人犯的家属大老远来了,千恩万谢后可以送些日用品之外,本地人犯家属一律禁止送东西。而送的东西如我在以前说过的那样,只能在南看小卖部里买,自己带来的不让送,为什么?创收是内因,安全是外因,当然,幌子是冠冕堂皇的——怕肥皂里藏着字条传递案情串供,怕大瓶可乐里用注射器注入了酒。   

所以,当看守所里的人犯们需要些什么东西时,就在5号或20号的前几天,给家里写封明信片邮出去(用明信片是为了便于干部们审查内容)。   


我虽不是本地人,但每到写明信片时我也写,内容无非是“我在这儿一切都好,请勿挂念,祝家里一切好”。有时也加上些要钱要物的话,不过我很清楚,家里来省城一趟千里迢迢不容易,所以很少张口。出狱后,父亲保存着我邮往家里的每一封明信片,看着那厚厚的一叠,我经常嚎啕大哭。   

寒假过后,纷纷返校的同学们聚在一起时想起了我,于是大家商量着来看我。当然见面是不可能的,只能依照规定给我买些日用品送进来,而比东西更重要的,是他们随东西送进来的明信片。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17
1993年3月5号,又是家属们送东西的日子。   


我们在号子里拆棉纱,但所有的眼睛都瞟着号门。“咣铛”一声,我们的号门开了,四蛤蟆走了进来。   “大学生!给!你的东西!”他递给我一兜日用品,“你的这些同学们可真不赖!”   

我一愣,但随即反应过来,连忙谢着接住。   四蛤蟆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明信片:“王干事说了,这个给你看看,看完我给你放到办公室,想看时再拿,不要往号子里放。”   我接过一看,当下就认出,那是杨梅的笔迹!我心中一阵感动,顿时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我压抑住心中的波澜壮阔,又匆匆往明信片上扫了几眼,微笑着还给了四蛤蟆。   

明信片尽管还了,但那几天里我的心里总是热乎乎的,我一遍遍回忆着那熟悉的笔迹,体会着那真挚的关心,明信片上,杨梅说老师和同学们都很挂念我,盼着我早点出去;说她今年在家过春节时,想起我禁不住泪流满面;说她已和我父亲取得联系,我的家里一切都好让我不要太牵挂,说以后她每个月都会来看我,我若需要什么写信告诉她……   

从此以后,杨梅每个月5号或20号都来看我,有两次她有事来不了,她就委托其他同学来。每次来除了送些东西外,都要附上一张明信片,上面或长或短的几句话,总使我倍感温暖。   

后来我转到了尚马街,绝望之中再也没给她写过明信片,但半年后,她仍四处打听到了我的踪迹,又找到尚马街给我送些东西和明信片。再后来我到了劳改队,在几个劳改队之间转来转去,她的明信片也一路跟随,给我安慰,给我鼓励……

患难见人心啊!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18
三十 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杀的人   



日日想,夜夜盼,我的动静终于来到了。   

三月下旬的一天,我们都在号子里拆棉纱,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咣铛”一声,号门开了,赖赖笑着出现在门口:“小洪,提审。” 五院里所有人犯地位的尊卑都取决于四蛤蟆。我调到五院后,四蛤蟆对我有点好感,总是亲切地称呼我为“小洪”,于是其他人称呼我时也都叫“小洪”。   

一听到自己要被提审,我又喜又忧,喜的是动静终于来了,忧的是毕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   惴惴的我被当班的于干事(就是前文提到的,为了修自行车贪点小便宜,却吃了大亏的那位民警)送到了提审室。   

铁大门旁有一溜小屋是提审室,屋子中间用铁栅栏隔开,人犯们从里面的门进去,提审者或律师从外面的门进来。我一进提审室,脑海中便浮现出了诸如“阴阳界”、“生死桥”之类的概念。   

对面坐着两人,胖的一个管提问,另一个管记录。胖的先自我介绍,他们是南城区检察院的,希望我能坦白交待罪行,争取从宽处理,云云。   我唯唯诺诺。   胖检让我先把案发经过讲一遍。于是,我的脑海中又重现出那难忘的一夜,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19
我边跑边把手套、书包、收音机扔进路边干枯的草坪里,无意之中,我一摸口袋,哟,有一把小刀!我想起来了,这小刀是两天前我们宿舍和杨梅她们宿舍联谊时,包饺子切面团用的,洗过后我顺手装在了口袋里,哈哈,现在可派上用场了!   我摸出小刀,扳开刃,突然停住,一转身用小刀指着追来的二人:“别过来!”   

二人一愣,就是这一刹那,如脱兔般的我窜过他们身边,沿原路向宿舍楼跑去。   

胜利在望的我不时扭头看看身后气喘吁吁的二人,哼!想追上我?做梦吧!

这时的我,根本没注意到前面路旁边还站着一个小个子,正虎视耽耽地盯着我。   我与小个子擦身而过时,小个子突然伸腿绊了我一下。

我踉跄了几步,准备爬起来继续跑时,衣领被人抓住了,紧接着胳膊也被人抓住了,拳头砸了过来,慌乱中近视的我只能看见人影憧憧(后来我才得知共有7人参与殴打我)。   身高体壮的我奋力挣脱了两臂,转过身,开始挥舞着手中的小刀抵挡——天地良心,我的确搞不清到底是怎么把小刀捅进对方身体里的……   

胖检提醒我,不光捅死了一个,而且还重伤了一个。死的那个捅在心脏上,伤的那个捅在右肺上。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19
我在教室里上晚自习,发现门口不时有人探头往里看,当时我没往心里去,事后才得知,他们几个先去宿舍找了我,我不在,发现我在教室后,又碍于人多没动手,临时决定在半路上袭击我。   

九点半了,我收拾书本准备回宿舍,一看杨梅也准备回,便与她一起出了教室。   

教室在教学楼的四层,我们下到大厅时,我发现有几人围在一起嘀嘀咕咕,还不时瞟我,我仍没往心里去。   出了教学楼,我还笑着对杨梅说:“今天感觉不太对喔,好象有人要打我似的!”   “那怎么办呢?”杨梅也笑着问。   

“能打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呗!我的短跑速度一般人谁能追上?”我很自负地调侃。   我们二人边走边聊,这时,一路上有几人从背后急步超过我们,我逐渐嗅到气氛不大对头。   

当走到学院餐厅前的一片空地时,昏黄的路灯下,我又看到路旁有人围在一起嘀嘀咕咕,还不时扭头看我(这案子留给我的后遗症之一是,每当看到路旁有几人围着说话,其中如果有人看了我一眼,我就会条件反射的毛发俱张)。   

我和杨梅正走着,这时,迎面走来两人,问:“你是洪路柏吧?”   “是啊。”我一愣。   问话者突然挥来一拳,击在我的左颊,我的眼镜应声落地。   

老天!我可是七百度的近视!没了眼镜的我在昏黄的路灯下只能看见两个人影!   我扭头便跑,我的百米速度是12秒,那两人不是我的对手,很快被我拉下了一大截。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21
三十一 后来我才知道

后来我才知道,死者伯父是邻近某市公安局局长,而死者伯父、叔父家全是女孩,死者自己也是独生子,也就是说,这一大家子全靠死者这根独苗传宗接代。

独苗没了理所当然所有的愤怒只能冲着凶手发泄,再加上殴打我的那几个一致强调我是多么可恶,不仅抢了死者的女朋友,而且残忍地杀害了死者。火上浇油的结果是公安局长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后来我才知道,小时候为了上学方便,父母曾把我的年龄改大了一岁,我上大学前又纠正了回来。公安局长当然知道未成年犯不可以判死刑,便几次派人去到我老家,调查我的真实年龄(我个子高大,脸黑眼小,加上在号子里住得满脸菜色,很显老相,后来在法庭上不少人也怀疑我在案发时是否真的未成年,可是,事实毕竟是事实)。   

后来我才知道,死者家属在本市日报的“群众来信”栏目中,发表了题为《一个失去爱子的母亲的心声》的署名文章,称“残忍的杀人凶手洪路柏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而在媒体上发表涉及到未决案件的文章是需要特批的。我后来有幸在南看遇见了本市日报群工部的胡主任,他因为经济问题而来到了我们身边。胡主任见了我惊讶地说:“我进来前两天,死者伯父的秘书还拿着领导的批条来找我,要求我再给他发文章呢”!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21
来我才知道,这件案子的审判,基本上是公正与权力的斗争——几乎所有直接办案的人员,如提审我的检察员,审判我的审判长审判员等,都是倾向于我的。最初他们估计这起防卫过当案顶多判个缓刑,我还能回学校去读书。但是,检察院起诉科说了不算,因为还有个检察长可以改变案件的定性,可以由防卫过当改为故意伤害;开庭审判我的审判长说了不算,因为还有个以法院院长为主任的审判委员会可以改变合议庭的判决。   

后来我才知道,我在看守所关了三年三个月,我父亲从家乡往省城跑了五十多趟!每一趟都是千里迢迢,他不求法院能从轻发落他的儿子,他只希望能依法审判、公正审判他的儿子!但是,他的希望破灭了。我由南看转到尚马街,案子也由南城区转到中院,因为死者家属怕城区没资格判死刑!起诉书的定性也由防卫过当变为了故意伤害。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22
一审判了我十年!我上诉至省高院后,维持原判!


认命吧,无奈的父亲鼓励我在劳改队里多学习,“世事洞察皆学问,人情炼达皆文章”,父亲长叹一声,送给我这两句话。   


后来我才知道,我不该知道的太多,而知道得越多,我就越发变得暴戾、偏激、极端……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23
三十二 由人到狼       




在三院时我只洗了半个月的马桶,到了五院就没那么好运气了,我足足洗了一个半月。  

公、检、法、司抓人判人都是有季节性的,每年临近五一、十一、元旦、春节等重大节日时,为保障的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公安局要抓一批人,检察院要批捕一批人,法院要判一批、枪毙一批人,同样,看守所也要迎来一批人。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24
除此之外,零星的“春季严条”、“夏季严打”、“秋季严打”、“冬季严打”等专项行动也能为看守所补充点新鲜血液。古人云,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铁打的大狱流水的犯人。这话不假,孔子看着奔腾的河水说“逝者如斯夫”,我则看着一批批的犯人来了、判了、走了、毙了,也禁不住大发感慨“逝者如斯夫”!   

春节之后,零星送来两三个新人,都被分到了别的号子,每天早上洗着马桶擦着地的我,看着那些板油们一个个有了接班人,真有点着急上火望眼欲穿!   该来的终究会来。四月上旬某日,我终于等来了小孙!

  因为拆棉纱给南看带来了收入,我们也得了些小实惠,一个月来我们已经吃了两次肉菜,尽管还是一瓢菜汤里飘着两三片小肥肉,但这足够让我们心情欢悦了!我品尝着香喷喷的小肥肉,想起了小时候唱的“小蜜蜂采蜜忙,只有劳动最光荣”,想起了大胡子马克思说的“劳动是人类生存的第一需要”。   

五院有个号子,住的全是关系户,俗称“服务号”,有四蛤蟆、赖赖等四五个人,他们能在院子里走动,而不象我们只能闷在号子里;他们能把每次肉菜里的大肉块先捞光,只让我们吃些小肥肉;他们全睡在坑上地方还很宽敞,而不象其他号子里人太多需要打地铺。   

而此时,随着拆棉纱的任务逐渐加重,四蛤蟆要求服务号里跑号的全下到各号帮忙。他的话没人敢违抗,到我们号帮忙的是赖赖。赖赖和保全是同案,家也在南看附近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24
那天下午,我们都在号子里拆棉纱。四月逐渐天气暖和起来,晴朗的天能带给人们好心情。今天的运气也不错,要拆的全是大布块,转圈挑出毛头后,“刷拉拉”几下就拽完了。  

这时,四蛤蟆叫赖赖出来接新人,全院的人犯们全涌到号门上、窗户边看热闹,来的新人就是小孙。   

搜身、登记后,四蛤蟆把小孙分到了我们号。   

我们的棉纱也拆完了,这时各号都在打水洗涮。小孙贴墙站在窗边,惊恐地看着面前人来人往全是光头在晃。我想起了入监之初的自己,但这念头只是一闪即逝,我更高兴的是来了一个新人,既能接我的班洗马桶,还能让我过过手瘾,尝尝给人服水土的滋味!   

晚饭过后,封了号门,水土开始了。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25
院四号的等级不森严,规矩也不苛刻,所以没有人问新人的话,保全只有自己动口动手。   “
哪儿的!”   

“牡丹桥。”   

“在社会上是个做甚的!”保全在试探对方是不是大混混。   

“没事儿干,瞎混。”小孙不慌不忙的回答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他是个大混混。   

“那你靠甚吃饭了!哪来的钱!”   “给朋友一个饭店帮帮忙。”   

“饭店?哪个饭店?几张台子?”本市几个大饭店的老板那可都是惹不起的。   

“一个小吃铺,就四五张台子。”   

噢!大家都长出一口气:顶多是个小混混!   “

看你说个话挺油的,知不知道这里面的规矩!”保全严厉起来。   “知道一点儿。”小孙嗫嚅着,已不象起初那么流利地问一句答一句了。   “
那我就让你知道全了!顶好!”保全怒喝着下了炕。   

小孙看来确实知道一点规矩,最起码他会顶墙,此时的他很自觉地顶到了墙上。   

保全上去就是几肘子,可他的身体的确不好,肘子打到小孙的脊背上,发出苍白的声音,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缺乏力度。保全跳上炕,抬起腿用脚后跟砸小孙,但是,他的脚肘子也同样力道不足,并且还使他站立不稳。   

旁边的人忙扶住他怕他摔倒,但没人动手接替他。   

保全还在骂:“老子让你油!让你油!老子今天打死你个透你妈!”也不知他是在骂小孙,还是捎带着把不配合自己的老赵他们一齐骂了。   

我站了起来,走到顶着的小孙旁边。小孙并不壮实,顶在墙上露出的脊背让我产生了一种想打人的兽类冲动。   

我抬起右臂,稍往下一蹲时,右肘尖顺势砸了下来。   “嗵”!小孙应声倒地,我这一下势大力沉,小孙应该不是装的。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26
我一脚踢在小孙的心口:“给老子站起来!”   

小孙哆嗦着站起来,没有任何反抗,又乖乖顶到了墙上。   

我的胆壮了,喝道:“给老子顶好!”接着又是几下。   每一肘落到小孙背上时,他都要剧烈地抖动一下。挨第四下,他终于又扛不住了,“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保全跳下炕,朝着地上的小孙连踹带踢:“老子让你油!让你油!”   

敏锐的我觉得不对头,仔细一看,果然,小孙白眼直翻,嘴角渗出了白沫。妈的!这么经不住打,才几下就打出事儿了?   

我赶紧蹲下来,狠掐小孙的人中,保全等人也围过来,掐虎口,拍脸,往头上扑水,抢救得不亦乐乎。   

小孙可能是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猛烈打击。一下子背过气了,在我们准专业的抢救下,他终于清醒过来。   “

咋的了!给老子装死?!”保全又怒喝道。   

“不是装,是刚才迷糊了一下。”小孙小心地解释。   

“给老子顶好!”   

小孙赶忙再次顶好,可他毕竟吃不住打,保全也不想闹出什么事来,于是又敷衍了几下,水土到此结束。   

我觉得自己出师不利,初次出手就把人打得背过气去了,兆头不好。可大家却一致认为是好事,说我下手狠力气大,以后不管到了哪儿都能混出头。   

“狼崽子”!保全恶狠狠地骂了我一句,从此对我另眼相看视为亲信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28
三十三 我爱大喇叭  夏天到了,天气慢慢热起来,九平方的号子里挤着七个人,释放出来的废气也足以使污浊的空气升温两三度,再加上棉絮不时沾到我们的脸上、钻入我们的肺里,很是难受。
  经四蛤蟆请示干部们,我们被允许到院子里拆棉纱。
  这天上午,原料抬来分到各号后,我们领了瓶盖出来,排成一长溜坐到南墙根底,开始拆棉纱。
  这时大约是九点多,突然,南墙上挂着的一只落满灰尘的大喇叭有了些动静,断断续续几声交流声后,信号稳定了,传出了本市经济广播电台“温馨预约”点歌栏目女主持的声音,院子里顿时一片欢腾!
  据听说奶牛听音乐能多产奶、肉猪听音乐长膘快,我想南看的领导们应该不会把我们等同于奶牛和肉猪吧?但不管如何,有音乐听,总是让我们心情欢悦的,现在的我早已过了入监之初对什么也没有兴趣,只想着快点出去的迷惘期,正逐渐成长为一名老(资格)犯人。
  在高中及大学时,由于功课重时间紧,听歌学歌总停留在爱好阶段,而在南看五院四号拆棉纱的岁月里,我才对所谓“流行金曲”有了比较完整的系统接触,还因此学会了很多以前想学但一直没有学会的好歌。这多半要归功于“温馨预约”里的点歌者,他们总是善解人意地大点流行金曲,如果一首歌正在流行,那么最多时一天能点七八遍,这时间足以让我学会哼唱并细细体味其旋律的韵味。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29
首当其冲的便是郑智化的《水手》、《生日快乐》。郑智化这位来自台湾的残疾歌手声音略带沧桑,细听之下有点玩世不恭,这两首歌被他演绎得十分耐听,加上歌词朗朗上口,挺符合我的心境。其他的如《星星点灯》、《单身逃亡》等也不错,时至今日,我仍然很喜欢郑智化的歌。
  郑智化最强有力的对手是刘德华,九十年代初是“四大天王”的天下,在 “温馨预约”里,华仔的歌无疑也是很受欢迎的,其中我最喜欢《来生缘》,每当我听到这首歌时,我总会想起她,想起属于我俩的许多东西,不过想起又如何?不还是如歌中所唱的那样,这辈子是不说了,来生再续缘吧。
  另外还有童安格的《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让我印象深刻,因为案发当晚,我和杨梅下自习回宿舍时,一路上哼着的,就是这首歌。
  凑巧的是,“温馨预约”里播放过好几次让我刻骨铭心的两首歌,这两首歌是我被押往南看的途中,在汽车的收音机里听到的——
  “我对你的心你永远不明了,我对你的爱却永远在煎熬……你对我象雾象雨又象风,任凭我的心跟着你翻动”。
  “曾经在雨中对我说,今生今世相守,曾经在风中对我说,永远不离开我!多少缠绵编织成的梦,多少爱恨刻划的镜头,为何一切到了终究,还是空!”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29
真是柔肠百转,悱恻千回啊!音乐的感染力和穿透力对我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每当我听到这两支熟悉的旋律时,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触动。
  在院子里靠着南墙拆棉纱,拆着棉纱听音乐,真是住号子的一大享受,哪怕每天的“三瓢”再稀些,“两圪旦”再小点,我也心满意足。
  大喇叭每天上午跟我们“温馨预约”,中午停了,下午四点开始播些其他节目,大多是些热线咨询类的,听众与主持人交流些心理上的问题,比较有意思,人犯们都听得津津有味,毕竟主持人是女的啊,住号子时间长了,任何雌性的东西,包括声音都是大受欢迎的……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30
三十四 大学生人犯

某次写明信片时,我让杨梅把我的英语课本送进来。果然没过几天,她就送来了(事后我才知道,案发之后我所有的东西都被父亲拿回了老家,杨梅给我送来的是她自己的课本,而她在学校只能和别人共用一套)。
  监所里不准有任何写有文字的东西,为的是避免传递信息、串供,但英文在五院除了我之外就没有几个人认识了,再加上时间一长,干部和大兵们都知道我是个大学生,送进来的英文书也仅仅是课本而已。当然,最重要的是王干事坚决支持让我在号子里继续学习,于是四册英语课本顺利地送到了我的手中,而且无论哪次查号,我的课本总是安然无恙。

我一直很喜欢英语,加上在高中时就基本把语法学完了,大学主要是增加词汇量,所以尽管没有老师教,也并未对我的自学产生太大的障碍。好几年的牢狱生活里,我不仅看完读透了这四册课本,还让家里另外给我买了十多本英文原著,如《红与黑》、《教父》、《福尔摩斯探案全集》、《茶花女》、《飘》等供我阅读。
  五院只有我一个大学生,可南看并非只有我一个,羁押的大学生里甚至还有我的校友,二院就有一个也是经管院的,他和我是同年新生,但他比我还早进来一个月,他叫眯眯。
  眯眯是本地人,好象是经管院九二会计系的,因为偷同学们的录音机、饭票、菜票当然还有现金,总价值因为超过了5000元而入监。眯眯虽说也是个大学生,但他却没有得到任何尊重,其中原因我不是很清楚。眯眯的眼睛和我一样也很小,笑起来眯成一条缝,所以大家管他叫眯眯。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30
南看的四院还有两个大学生,其中一个叫高美声,另一个叫淋病。
  高美声是西山大学艺术系学声乐的,据说专修美声唱法,修得连说话都是一股美声味儿从鼻子里发音,有时南看要组织人犯们学唱《社会主义好》》《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时,总要到四院请高美声来教。高美声是因为偷了三十几辆自行车而被派出所抓了现行,这才来到我们身边教大伙唱歌的。
  淋病是理工大学的,这家伙高中复习了好几年,才从老家来到本市读大学。淋病爱好广泛,不仅爱抽烟喝酒,尤其最爱好量米(嫖妓)。因为囊中羞涩量不起高价米,只得去桥东街一个靠近火车站和长途汽车站的廉价米聚集地量些低价米。便宜没好货,于是淋病染上了淋病。淋病为了满足爱好,不仅撒谎跟老实巴交的双亲要钱,还偷拿同学们的东西去卖。先偷拿宿舍的,后来逐渐发展到偷其他宿舍的。当他决心到社会上一试身手时,便来到了我们身边。很不幸,后来有一段时间,我还和淋病这个猥琐的家伙同住一个号子。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31
三十五 我的律师

天气已很热了,虽然是在院子里拆棉纱,但同样棉絮飘飞,沾到脸上钻入肺里,让人很不舒服。
  就在这不舒服中,我等来了我的又一次动静:下起。
  经我送起诉书的法官很年轻,戴着金丝眼镜,温文尔雅。他说他是本案的审判长,姓王。我想从王法官的口气中探听点什么,可他只说了两个字——可惜。
  起诉书的最后部分,检察院适用了刑法中的三条提请法院审判。王干事看了起诉书后说,这三条分别是故意杀人、自首、防卫过当。我慌了,连声说我不是故意杀人。王干事说防卫过当不是一个单独的罪名,不能独立使用,比如你把人捅死了,就把防卫过当加在故意杀人罪的后面;你要是把人捅伤了;就加在故意伤害罪的后面。他又说看来检察院给我认定为防卫过当和自首了,四蛤蟆插嘴说那就判不了逑什么,顶多判个缓期,下了判就能回去念书。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四蛤蟆很内行地又说前年判了个防卫过当的案子,是大混混汪洋手下的几个马仔去张军家抄家,张军兄弟二人用五连发散弹枪打死一个打伤两个,然后举着枪去自首。最后法院判了个缓期,兄弟俩就放出来了。王干事说是的,是尚马街的案子。
  我的心中一阵狂喜!我的眼前一片灿烂!光明的前途在向我招手!还等什么呢?快点开庭!快点下判吧!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33
几天之后,父亲给我请的律师来了。
  律师自我介绍姓李,属于大河律师事务所,是省律师协会副主席。李大律师留着大背头,很有气势,发福的肚子就是充满信心的象征。

李大律师声如洪钟口若悬河,说要给我做无罪辩护,他认为我属于正当防卫而没有过当。李大律师说他们七个打你一个,你在挥刀自卫过程中无意捅死一人,这怎么能是过了当呢?过当与否的界限是双方力量的对比,你就算手中有刀,但那力量如何能强得过七个人呢?李大律师说法庭应该听取我的意见,应该采纳我的无罪辩护!
  李大律师说得我心花怒放心悦诚服!李大律师让我静候佳音等待捷报!
  见了律师后,我从提审室回到院子,把会见情况跟大家说了说,大伙都由衷地为我高兴,一致认为顶多判个缓期。
  于是我也相信,我顶多被判个缓期,出去重回学校那是板上钉钉迟早的事!
  李大律师的确名气大,由于招牌大所以胃口也大。出狱后,我听父亲说,送红包三千五千人家根本不看,婉拒!后来只好给了一万,这才笑纳!父亲还说不管花多少钱,人家还是判了个十年,但不管判多少,该花的钱一定要花!

律师这个行当,说好听点是各为其主,说难听点是有奶便是娘,只跟钱亲!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34
李大律师是大河律师事务所的头头,我羁押在南看时,他是我的辩护律师(后来因为种种原因,父亲被迫更换了律师),因此在法庭上辩论时,他极尽溢美之词,说我在学校多么热情善良,多么好学向上,一个这么好的孩子,绝对不可能会有恶意攻击他人的倾向!说得我都有点脸红了:这些虽都是事实,可法庭上人这么多,也不能老夸我呀!

但是,后来我到了尚马街,大河律师事务所里的另两个律师却突然成了原告的律师。中院开庭时,他们嘴脸一变,在法庭上怒斥我为暴徒,说我是他们从业多年来见到的最凶残的凶手;说我怎么狠心因一点口角就致同学于死地;说我是大学校园的败类,是令人发指的害群之马;说我平日里就每天横行霸道不可一世,最终激起了众怒……
  时至今日,对于律师我再没什么可说的,我甚至并不痛恨他们,而只有鄙夷,深深的鄙夷!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35
来人往,我们号迎来了小张。
  小张是退伍军人,曾在二炮某警卫团服役,中等个四方脸,厚嘴小眼面目忠厚。身体不但壮实而且满身是肌肉疙瘩,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洗马桶擦地干脆利索,好一个大熔炉培养出来的钢铁男儿!
  给小张服水土时我没动手,由保全和小孙主打,但小张顶在墙上岿然不动根本打不倒,二人折腾了好一阵,见他仍稳如青松,只好悻悻作罢。
  后来熟了,我们让小张表演他在部队所学,小张谦让说只是练了些基本功而已。我们坚持让他表演,他于是站起身来,身体稍向左一倾,右腿“啪”地一声笔直地向上踢起,悬于空中纹丝不动。全号人惊呆了,这身手好生了得!多亏给他服水土时他没“服股”,否则我们一齐上也只怕不是对手!
  小张入狱纯属一念之差,他退伍后,有一个昔日的战友在某娱乐城管收钱,某日他去战友处玩,战友上厕所后,他看见抽屉没锁,鬼迷心窃拉开看见里面有好多钱,顿时起了贪念,揣上钱就跑,哪晓得半个小时后警察就捉住了他,五万块啊!小张因此被判了八年。
  “你可真是个傻住?四蛤蟆每每说起小张总是恨铁不成钢,“象你这样的汉子,到哪个老板手下当马仔不挣个万儿八千一月?你说说你,唉!”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36
小张和我小张挺说得来,小张说他们部队驻扎在秦岭,秦岭里面全是空的。我说不会吧,秦岭风景不错,每年都有那么多人去旅游啊。小张说游人可以在边上旅游,但入山几十公里后就有警示牌,写着军事重地严禁入内,你要再敢往里走,不知从哪儿就会钻出全副武装的战士让你马上回头,因为所有的导弹基地全在山底下,美国人用卫星根本看不出来,打仗时说不定哪座山的石壁就会突然裂开,我们的导弹就会发射出来。

小张说这次他确实是错了,所以只想认罪伏法不想逃跑,他如果想跑的话,哼!他指指五院的围墙和外面一圈更高的铁丝电网道:“我一个助跑就可以蹿上这堵墙,再把电网用棍子一压,压得它短路后,拽着树枝就荡出去了。”
2007-10-13 10:26:58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37
这话听起来象吹牛,但我相信小张绝对有这个本事。
  张干事有次突击查号时,小张正在偷偷抽烟。张干事一吹哨,让全都不许动时,小张一把就把烟头攥在手心里硬生生捏灭了。

张干事挨着个搜身,眼看就要轮到小张时,他趁张干事不注意,一抬手就把烟头咽了下去,要是换别人,早扔到地上然后死不承认了。
  张干事给我们军训时,小张总是负责喊口令,他走队列前面目不斜视神情严肃,大概他又想起了他难忘的军旅生涯。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38
三十七 原防暴警察大张

号子里也许还可以看见退伍军人的身影,但因为犯罪而陷进来的警察却是凤毛麟角。一般来说,警察犯了事只要不是太吓人,大多跑跑关系就没事了,只有不走运赶到点儿上的,才会被送进来。而防暴警察被送进来的,则更加少之又少,这样说来,我很荣幸,能和一名曾经的防暴警察大张同住过一个号子。
  大张因敲诈勒索入狱,不过他不同于老赵的“放鸽子”,大张是用他训练有素的格斗和千锤百炼的铁拳明着向别人要。如果是老百姓,抢劫罪是跑不了的,正因为有这身警服,加上跑关系跑得不错,给他定了个敲诈勒索,这在量刑上就轻了一级。

大张被捕时正在街上和其他防暴警察一起巡逻,被督察铐住后,知道东窗事发,赶忙向同伴使眼色。

同伴心领神会,飞车到看守所找关系,怕大张进去后挨打。王干事于是连忙交待四蛤蟆,四蛤蟆又警告我们谁也不准给马上就要送进来的大张服水土。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38
大张刚进号子时也很惊慌,虽然已经知道有人为自己铺平了道路打通了关系,但他深知“天作孽犹可活,人作孽不可活”的朴素真理,担心哪里没有打点周全,进来会吃暗亏。

保全借机要求四蛤蟆把不好管理的老赵调走至七号,以便大张进来后可以直接上炕睡。四蛤蟆欣然应允,从此以后,我们每天早上都能看见老赵昂着高傲的头颅去洗马桶,花白的头发和倔强的嘴唇凸显着他的悲惨和无奈。
  大张进来后,见平安无事,开始大谝特谝,说本市九十年代初才成立防暴大队,成立之初把他们封闭起来强化训练了三个月,每日苦练擒敌格斗技术。

每当原防暴警察大张说起擒敌格斗技术时,我注意到原我军警卫战士小张总是要不屑一顾地微微一笑。大张说防暴大队成立至今近一年,也没防过什么暴,倒是他们自恃学了些武功,便不可一世经常在街上同小混混们打架。不过防暴警察行动时总是成群结队,一有战事还会马上打电话通知队友,大家集体坐大巴赶到打架地点。因此,训练有素的他们总是能将乌合之众的小混混打得屁滚尿流。
  大张白脸小眼,嗓音尖利,怎么看怎么象“公公”。武侠小说里“公公”们总是有两下子的,而大张不止有两下子,某次他和另一人犯口角,他突然飞起一脚,那人当即腾空而起,摔落在两米开外的炕上。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39
据说防暴警察警衔都不低,大张也应该差不到哪里去。入监后,他很快流露出了对几个干事的鄙夷,包括对他关照有加的王干事,仅仅是因为王干事没有他警衔高但现在却管着他,这种良心让狗吃了举动让我们大为不满。

大张拆棉纱时还常常长吁短叹“凤凰落草不如鸡,虎落平阳受狗欺”,继而一摔瓶盖独自坐回号子不拆了。他公然诋毁他人已经让我们很愤慨了,再加上不拆棉纱影响我们号的进度,更让我们愤怒!于是,保全希望四蛤蟆能把大张调走。
  四蛤蟆起初还以为大张关系广钞票足,不几日便会加入他们跑号的行列,因此对大张礼让三分。但后来一看,大张的防暴警察同伴们来看了两次后,再无下文,且送的东西档次也不高,颇有人走茶凉之意,加上王干事也表现出对大张狂傲的不满,四蛤蟆理所当然对大张恢复了常态。在保全的强烈呼吁下,碰巧这时又新进来了一个人犯,四蛤蟆顺水推舟把大张调到了强悍的七号。
  七号头铺叫花头,原来有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但某日早晨起床后,突然发现大块大块的头发脱落于枕上,俗称“鬼剃头”,因此得了这个绰号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39
花头人高马大,腿长臂长,如非洲人般厚厚的双唇镶在他脸上丝毫不显忠厚老实,反而更显狰狞。

七号靠近厕所在院子的末端,离办公室最远,也就是说里面打架服水土,办公室根本听不见。所以七号特意用来安置不好管理的害群之马们,以便他们在里面弱肉强食自生自灭。 花头用铁拳争到了七号头铺的位置,开始奉行“拳头里面出政权”的铁腕政策,因此七号的水土最硬,不管你是什么人,一进七号先得讲些规矩。

老赵由四号调到七号后也没能幸免,他虽然老奸巨滑能言善辩,一进号子便笑着与花头拉关系套近乎,但花头一句“悄你妈的个板鸡!给老子顶到墙上!”老赵便乖乖顶到墙上饱受了一顿老拳。四蛤蟆虽在五院是大拿,但花头就好比是他脸上的粉刺——管又不好管,不管却会尘嚣日上有损他的威名。
  四蛤蟆把大张调至七号的举措,充满了政治家般的睿智——大张PK花头,花头如果赢了,能让大张吃点苦头,以打击其嚣张气焰;大张如果赢了,可以让花头明白,自己并非全院无敌。
  果然,大张调过去后不到半个小时,花头便摩拳擦掌,欲挟已之威灭来人之势,但大张只抬腿一脚,便把花头踢了个跟头。至于后来七号谁主沉浮我们不太清楚,只知道四蛤蟆笑得更加阳光明媚了。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40
三十八 小和尚任伟



把大张顶走的新人犯是个小和尚。
  小和尚是下午入监的,当时我们正在南墙根拆棉纱,突然眼前一亮——从办公室袅袅娜娜走出一人。那轻盈的步伐,柔软的腰肢,象极了女人!

就在我们目瞪口呆之际,王干事从办公室走出来,怒喝一声:“给老子站到水池边去!四蛤蟆,给他找个脸盆,让他洗个澡再进号子!不要把虱子给我带里面去!”
  进到看守所的人犯,一般来说都在或拘留所或公安局、派出所临时关人的小黑屋里住过几天,身上很容易沾上虱子、跳蚤之类的小生命。为了把这些小生命彻底挡在看守所的铁门之外,只能从源头上堵住它们。所以入监之初,无论冬夏,犯人都要先脱光衣服洗澡,换别人的衣服,等自己家里送来衣服后再归还。如是外地人或家里无人管的,那就穿着吧!谁让“百年修得共枕眠千年修得同号住”呢?
  四蛤蟆于是让保全给新人拿个脸盆毛巾来。
  新人居然扭捏着不洗,申辩说他身上很干净!四蛤蟆很吃惊,竟然有人敢违抗这一条最合理的命令!?于是一脚揣在新人背后:“滚你妈的板鸡!给老子脱了快点洗!”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42
我们也很诧异,进号子洗澡,天经地义,大夏天热得要死,我们还求之不得想洗澡呢。新人挨了一脚,很委屈地开始脱衣服,脱了上衣后,居然扭扭捏捏转过身背着我们脱裤子。

全院人民于是都笑了,王干事也从办公室走了出来:“你这个小和尚,真他妈的有意思!”
  哦!这新人还是个和尚!
  小和尚胡乱洗了洗尚未发育成熟的瘦小身体,穿上了衣服,四蛤蟆让他来了四号。   当天,我们就按捺不住对新生事物无比的好奇,把收集到的情况汇总归纳了一下,传递给了其他号同样无比好奇的人们。
  小和尚俗名任伟,系本市云飞寺正牌僧人(有皈依证书),皈依剃度时间不长,在寺中只做些扫地打水的杂活。

云飞寺名气大,常有些中外游客慕名而来。外国游客总是有钱的,于是,皈依佛门时间短,六根尚未清静的任伟贪心顿起,拿了一个日本游客的日元、美元、照相机等合计价值十三万元的财物。于是脱下僧袍戴上手铐,来到了我们身边。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44
晚上封号后,对小和尚无比好奇的我们一个个板着脸,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娱乐。
  小和尚顶到墙上后,由保全意思了几下,硬水土便草草结束了。
  大戏即将开始,保全故意沉着脸问:“透你妈的,白天让你洗澡你还敢不洗?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不是。”小和尚垂手而立,嗫嚅着。
  “那因为甚了,你不脱衣服!你到底是不是个后生!”保全的喝问,道出了我们的心声。
  小和尚没回答。
  此沉默使我们的好奇变得狂热起来,保全一声令下,我们蜂拥而上,把小和尚按倒在地铺上,剥了裤子。我们要仔细检查,看他有没有长着家具。让我们失望的是,小和尚也和我们一们,长着一根家具并且毛还不少,另外除了屁眼之外,再也找不到其他的洞。
  我们折腾时,小和尚不敢太反抗,任由我们翻来覆去,只是用双手遮住脸做害羞状。这一女性化的动作既让我们哄堂大笑,更让入狱多日未尝女色的一干人等春心大动。保全也跳下地铺,指挥着大家准备卫生纸,他要亲手给小和尚“砍川”(手淫),看看他能不能硬起来,能不能射出来。
  我们撕了一大块卫生纸,在中间抠了个小洞,盖住小和尚的下体,并把他的家具从小洞中掏出来。

保全先为小和尚“砍川”,其他人按住小和尚瘦弱的四肢。奇怪的是,几十下过后,小和尚的家具一点也不硬,依旧软趴趴的!这时保全的手砍酸了,换了老李上,但是,又是几十下过去后,涛声依旧!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45
我和原我军警卫战士小张是不耻为人“砍川”的,但是,小和尚的来历以及他女性化的动作,也激起了我们的好奇。我们笑眯眯地蹲在炕沿儿上,看着这恶搞的一幕——小和尚捂着脸躺在那儿,下身盖着一大块卫生纸,软不拉叽的家具,随着几个老鬼的套动而摆来摆去,却始终无动于衷。

我和小张开始分析,是念经念得小和尚没有了男性的欲望?还是小和尚年纪太小,砍川也砍不起来?还是小和尚压根就是个两性人或者说疑似两性人?

最后,小和尚的家具“砍川”都砍肿了,也没能硬起来,这一非男性化的特点,让不少人想入非非。各号子混得差不多的人,都来过我们号欣赏过小和尚被迫“砍川”,以过过眼瘾,大油们还有意无意地拍其屁股摸其脊背。

有一次我上厕所,看见四蛤蟆和小和尚也在里面蹲着,四蛤蟆正在摸小和尚的光屁股过手瘾。那小和尚娇羞地在用纤细小手,奋力抵抗四蛤蟆强悍的粗手。我和四蛤蟆二人目光一对,会意地哈哈大笑。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46
来我们问小和尚会念什么经,回答只学会了个《往生咒》;再问这是做什么用的,回答是超度亡灵的。无聊的我们让小和尚念念,小和尚马上盘起腿双手合什,垂下眼睑喃喃地诵些谁也听不懂的经文,迷信的我们赶忙禁止他念下去。
  从此,每天早上小和尚便拎着大马桶到下水道处用力擦洗,他走路时是小碎步,上身不动显得很轻盈,即使是拎着马桶时走路,样子也很好看。
  小和尚后来因盗窃价值特别巨大,也被转到了尚马街,但量刑时,法院只认定了几千元的价值最后只判了一年,据说是有关方面的知名人士跟法院打了招呼。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48
三十九 大盗红军




夏季某日,送来了大盗红军。
  红军和同案联手偷了两台进口车卖到河北,二人作案时没有具体分工,因此定罪时也没有主犯从犯之分。

红军入狱后,四蛤蟆要求我们晚上值班,一人两钟头,确保红军在转往尚马街之前的这几天里不能出任何意外。
  重案犯入监后,如果一看就知道是尚马街的“苗子”,那是很需要值班的。就像我刚入监时,也是个尚马街的“苗子”,别人也值班看过我,但现在我不一样了,大家都觉得我是个很快就会开庭、很快就会被判个缓期的轻案犯!因此该由我为重案犯们值班了,我的两个钟头时,我尽职尽责一点也不敢打瞌睡,加上我有英语书,能在这静静的夜里学习。

号子里的灯光太暗,但院子里的灯泡瓦数大,从号眼射进来的光也明显比号子里的光线强。于是,我每天晚上都会就着这一束圆圆的光来看书。古人“凿壁借光”,我却是借院子里的光来学习。
  案子办得快,说明你麻烦大;案子拖得久,说明你关系硬能把事压住。时间拖得长,一般会判得轻,这些在号子里是常识。虽说人们都希望能快点结案,嘴上说哪怕判重点只要能快一点,实际上心里都在想哪怕多拖两年,只要能判得轻点,长痛不如短痛啊!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48
可红军只在我们号住了四五天就被要求卷铺盖,往尚马街送!很显然,他完了。

  那天中午,四蛤蟆把喝剩下的二两酒送给保全喝,保全邀红军共饮,二人刚饮罢,便有人来提红军转尚马街。

  红军顿时面色如土,浑身哆嗦不止,铺盖是卷不了的,只能由我们帮他卷好,然后他就被干部带走了。

  保全也吓得浑身哆嗦,他怕任何一个警察从红军嘴里闻到酒气,追查下来后,他就完了——那警棍打到身上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整整一个下午,保全坐卧不宁差点又抽起了羊癜疯,好在直到晚上也没人来问。

红军是后来我在尚马街遇到的第一个熟人。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49
四十  童言无忌

王干事的儿子小宝在读小学三年级,他一放暑假,王干事每天上班时,就把小宝带来由我给他辅导功课。
  小宝很可爱也很聪明,有些作业中的错误,我一点他,他就能反应过来,而且除了书本上的内容外,小宝还喜欢听我给他讲些古典诗词或者历史地理等方面的知识。
  王干事让我给他儿子辅导功课,不仅是看得起我,也是为了照顾我,因为我辅导功课就不用拆棉纱了,午饭时他还让四蛤蟆给我弄一份跑号的吃的饭——大米饭加肉菜!

喷香的大米饭肉菜让我浮想联翩——跑号的就是好!能吃饱还能吃好!透他妈的!老子什么时候也能混成个跑号的啊?不过老子就快出狱了!出狱后老子先大吃它一顿再说!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50
小宝年纪小但很懂事,总称呼我为“叔叔”,这让我感到很亲切也很感动。小宝说爸爸妈妈在家里说起我时,总是觉得很惋惜。小宝每次来总要带些好吃的,而他总是吃得很少,让我吃大部分,有时候我不敢吃,小宝就硬往我嘴里塞。

  小宝的一举一动消除我的一些自卑以及对社会的仇视,但我深知自己是个犯人,并不能和面前的警察儿子平起平坐,有一天我小心翼翼地问小宝:“你看我象个坏人吗?”

  小宝看了我一会儿,认真地说:“我看叔叔你就和他们不一样,你不是坏人,你是个好人。”

  童言无忌啊!霎时间我泪流满面……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50
四十一 她的来信

有一天上午,王干事把我叫到办公室,递给我一页纸:“这个你看看就行了,看完就撕了吧!号子里也不能留。”
  我接过一看,霎时头晕目眩:是她的笔迹!是她的来信!
  信只有一页,我扫了几眼后暗下决心:我一定要把它留在我身边!
  于是,我淡淡地说了声:“我看完了,也不需要再看了。”然后我就开始撕信,一撕为二,二撕为四,直至把一页纸撕成不计其数的纸屑。

我把所有的纸屑捏成一团装进裤兜,向王干事道了谢,故作镇定地说:“我回到号子后,把纸屑扔马桶里。”

王干事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什么都没说。我退出办公室回到号子,开始焦急地等待着黑夜的到来。
  这半天无比漫长,我的眼前总是浮现出她的身影、她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我曾经以为入监以后自己有意识地不去想她,就能够把她忘掉,谁知回忆竟如此清晰!原来我竭尽全力想忘却的,只不过仅仅被自己暂时藏进了记忆的深处!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51
这半天我想了很多,想起了她对我的关心,想起了我对她的依恋,想起了花前的对视、月下的缠绵,想起了离开家乡上大学前她要我一遍遍为她唱的那曲《难舍难分》……
  这一天我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处心在何方,我拒绝与任何人搭话,只怕打扰了自己的幻境,就让虚幻的她在我身边多停留一会儿吧!就让我在虚幻中寻找一丝甜蜜来慰藉一下吧! 我当然明白,回忆得越深清醒,之后会越痛苦,但记忆的闸门一打开,往事就如洪水般将我淹没,我深深体会到了“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的凄凉;体会到了“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的无奈;体会到了“小轩窗,正梳妆,相顾而言,唯有泪千行”的生离死别的撕心裂肺……
  但不管心中如何波涛汹涌,我的脸色仍平静如铁,我在等待着黑夜的到来。
  ……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52
黑夜终于来了!
  封了号,大家躺下很久后,我估摸着差不多都睡着了,这才偷偷爬起来,小心翼翼从裤兜中掏出那一大把纸屑——我要把纸屑还原成信的模样!我要细细品尝个中滋味!

困难是显而易见的,首先我不能让巡号的干部发现,其次我不能让墙上的大兵发现,所以我一听见头顶有脚步声,就赶忙倒下装睡。

忙碌了三个通宵后,我终于靠着一小坨米饭,把一大把不计其数的碎小纸屑,粘在了一本英语书的最后一页。

尽管此信的内容现在已没有必要再提起;尽管我并不敢奢望她也没有为我挂上期盼爱人归来的黄手帕;尽管后来她在我临出狱的前一年已嫁作人妇……但毋庸置疑的是,就在我当时即将面临漫漫刑期之时,这封如大旱甘霖般的来信,所带给我的巨大的精神慰籍,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比拟的……
作者: 聚虎    时间: 2008-2-9 16:53
四十二 第一次开庭

开庭的日子李大律师在会见我时早已通知了我,所以在开庭的那天我起得格外早。  

号子里的人开庭时总要把仪表修饰一番,都想给参加开庭的家里人留个好印象,自己在号子里混得好不好挨不挨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让家人以为自己混得好。那天我上身穿了一件洗得雪白的半袖衬衫,下身是裤缝压得笔直的裤子。

号子里没有熨斗,我只能把裤子的裤缝对齐后,仔细压在两个褥子中间,用体重把裤缝和板形压出来。我穿的裤子因为在褥子中间已经压了三天,以至于裤缝笔直。脚上的塑料底布鞋的白边也洗得雪白,号子里的鞋以白边布鞋为主,爱干净的人刷白边时要用牙刷刮,再抹上牙膏以增白,洗后还要将白边裹上卫生纸,不在阳光下曝晒,只在通风阴凉处阴干,这样的鞋穿上去那才叫一个酷!
  收拾妥当后,我开始在号子里踱步,等着法警来提我,我之所以没有坐下,一是怕弄皱了裤缝;二是因为即将见到亲人,心里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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