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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孙权传 [打印本页]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20
标题: 孙权传
第一章 长夜未央
            
           [1]
  公元181年,在中国则为东汉灵帝光和四年。东汉王朝进入了他的第11任皇帝统治时期。
如果从公元前207年汉王朝的开国君主刘邦打败他强劲的对手项羽从而在长安登基接受群臣山呼万岁之日算起,那么刘氏一脉统治这个庞大汉帝国已整整三百八十多年了。只是公元181年的帝国已经远没有汉武帝、光武帝时的恢宏气象,士大夫与宦官之间永无休止的斗争,再加上宫闺后面皇后、皇太后的娘家人--外戚的介入,正在将这帝国的最后一息生气渐渐耗灭。
  根据官修的《后汉书》记载,这一年的天象出现了两次异变:
  六月庚辰,降下了鸡蛋般大的冰雹。
  九月庚寅朔,在角六度的方位出现了日蚀。
  
  日蚀,给这个业已衰老的帝国更是笼上了一层厚厚的阴翳:
    
日月告凶,不用其行。四国无政,不用其良。
彼月而食,则维其常。此日而食,于何不臧。
  --日月显示了不祥之象,因为它们不遵循轨道,四方所以没有善政,因为朝廷不用贤良!日食,是何等的不吉利啊!--古老的《诗经》对日食的解释似乎在向汉帝国的臣民们昭示着一个黑暗时代的来临。
  然而,即便是即将到来的黑暗时代,也还有黑暗时代的希望--同样是《后汉书*五行志》记载,这一年的秋天,有两只五色大鸟见于河北涿郡新城县的上空,顿时引来许多鸟类。其他的鸟雀纷纷围绕它们飞舞着、啾鸣着,时人奔走相告举头注目,以为出现了凤凰【以上异象均见《后汉书.五行志》】。这么盘旋了大约有一个时辰,两只五色大鸟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只投西一只奔东而去。
  非常巧合的是,就在这一年,降生了两个在未来的时代里举足轻重的人物,他们的名字是:孙权和诸葛亮。他们中的其中一人便是本书的主角。
  当然,与他们同年出生的还有一位刘氏皇族的孩子。这个叫刘协的孩子后来成了东汉的最后一任皇帝,然而,在未来的时代里,他显然已经不是举足轻重的了。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21
        [2]
  这是一个阴冷的冬日,风雪在院子里咆哮,空中扬起一片雪尘。东海郡下邳县(今江苏宿迁县境)的县衙内,下邳丞孙坚正和几个同僚围着火炉喝酒。一位书办刚刚从京里公干回来,带回来许多京里的消息。
  “虽说是天子,可当今皇上也跟寻常人一样贪玩。”书办啜一口酒,抿了抿嘴,又抹了抹胡子上沾着的酒星,说,“我听鸿胪寺李大人家的总管爷讲,不知怎么想的,皇上竟然在后宫里造了许多的店铺,开起宫市来。宫娥采女们吆喝着叫卖,皇上他自己也穿了商人的衣服,拿着秤尺,与文武百官做起买卖来。”
  众人听着新奇,嘿嘿地笑,想像着文武百官排起长龙争相在皇帝的柜台前买东西。
  原来,当今的汉灵帝刘宏在即位前只是个旁系皇族,被封为解渎亭侯。因为先皇桓帝空有五六千后宫嫔妃却无子嗣,所以刘宏才被立为皇帝。根据汉制,皇族中的嫡系亲王可受封为诸侯王,大凡诸侯王国的大小相当于一个郡,即以郡为其食邑。王以下为公、为侯。侯又有县侯、亭侯之分,前者以一个县为食邑;后者以乡亭为食邑。乡亭即村镇,亭侯虽系贵族,但收入只有一个村镇的年贡,当然捉襟见肘。汉灵帝想必是在当穷皇族的时候就穷怕了,所以,当了皇帝还特羡慕巨商大贾做买卖,穷凶极恶要为自己敛财。
  孙坚独自重重地叹息了一声,从脚边捡起一块炭,塞进火炉中。炭火燃烧,火焰梭地升腾起来,映得孙坚的一张国字脸通红通红。
  他是吴郡富春(今浙江杭州富阳)人,他的家乡是以一条秀美异常的富春江而著名的。根据传说,他应该是春秋末年吴国名将、著名的《孙子兵法》的作者孙武的后代,然而,这个显赫的身世到了孙坚这一代却早已衰落,事实上,孙坚的父亲孙钟只是一个种西瓜的农夫而已。这位种西瓜的农夫却乐善好施,据说有一年,他种的十八亩瓜田只结了一只瓜,有三位神仙化作三位少年路过瓜地,向他讨要这唯一的一只瓜。孙钟毫不吝啬地给了他们半只瓜,因为剩下的半只,孝子孙钟要敬奉给老母。于是,神仙留下话,说日后若向前百步筑坟葬母,孙家子孙将为帝王。孙钟可没想过做帝王这档事,但他还是照神仙说的那样做了。后来,他的儿子孙坚终于凭着自己的胆勇摆脱了种瓜得瓜的命运:十七岁的时候,孙坚随父乘船到钱唐去,途中正遇海贼十余人劫取了商人财物,在岸上分赃。--见义勇为自古以来就不是平常人所具备的品质,当时的人见了海贼也都噤若寒蝉,于是行旅皆住,船不敢进,要等着海贼们分赃完毕呼啸而去才敢动身--孙坚血性方刚,看到众人的懦弱样子更是怒火中烧,当下他对父亲道:“此贼可擒也”,说罢独自提刀上岸,扬声大叫,并且以手东西指麾,宛如招呼众人包围海贼状。海贼果然上当,以为有许多官兵到了,尽弃财物作鸟兽散。孙坚奋勇赶上去,砍杀一贼而还。由是,孙坚的大名远近皆知。后来,会稽妖贼许昌造反,自称“阳明皇帝”,聚众数万。孙坚又以郡司马的名义招募勇士千余人,会合州郡合力破之,斩杀许昌并其子许韶。刺史上表奏其功,为孙坚谋得了一个盐渎丞的出身,数年后迁官来此作了下邳丞。
  以孙坚这样的才志,本想逢着英明圣主,可以凭着自己的一身本事,封侯万里,光宗耀祖,却没想到当今皇帝竟如此昏庸,朝纲竟如此颓败,故而深自叹息。
  “文台(孙坚字),你也不必叹气,这皇上做买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光和元年,朝廷不也开西邸公开卖过官职吗?二千石的官二千万钱,四百石的官四百万钱,五千万钱可以做三公!如果有万贯家产,你孙文台也可以去谋个万户侯当当。”县里掌管文书的主簿一副见多不怪的样子。
  “哼,大丈夫不能提三尺剑封侯拜将,拿着铜钱阿堵物去做官,岂不羞死了人!”孙坚正色不相让。
  书办见孙坚与主簿言语相争,便岔开话题做起和事佬:“好了好了,皇帝自落腰包,又不干我们的事。这次到京里去,倒还听到不少奇闻……”
  众人便催着他讲。
  “……洛阳水西桥上,一位农夫牵着一匹马好端端地在走,这匹马不知怎么的就受了惊,发起颠来,挣脱了辔头缰绳。这畜生一路狂奔,还一路吃起人来,连在场的公卿大臣都有被它咬死的……”
  “有这等事?”众人惊得眼珠子都突了出来。
  “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先皇延熹五年四月,就有惊马与逸象一同突入宫殿的事儿发生过。”主簿是个老学究,于本朝掌故颇为谙熟,他讲的是先皇桓帝朝的事情。
  “世之将乱,乃有妖象!”孙坚沉吟着站起身来,舒展一下因久坐而僵硬了的血脉。探头出去,外面风雪正紧,漫天飞舞。一团迷茫中却见一个人影踉踉跄跄地踏雪而来,近前一看,却是自家的家人孙朋。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孙朋进了屋子,顾不得拍落身上的雪花,便咧开大嘴一个劲地贺喜起来,他那被风雪冻得通红的脸也灿烂地绽列开来,“夫人生了!又为老爷添了一个公子!”
  “是公子么?”孙坚也一下子喜逐颜开,抑不住激动直搓着手。
  众同僚纷纷拱手道贺,孙坚一边谢着,一边忙辞了众人,同孙朋一起冒雪赶回家去。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21
           [3]
  孙坚回到家的时候,孙府上下已是一片喜气洋洋。大红的幛幔挂在正厅,一对高烛燃得哧哧作响,厨房里杀鸡宰羊蒸着花色糕团,炊烟伴着香味袅袅而上。老管家孙福正指挥着两个小厮儿在门庭前挂两盏大红的灯笼,前来道贺和看热闹的邻人已络绎着进门,孙福便去招呼客人。
  “悬高些,悬高些。”孙坚对两个小厮儿吩咐一句,便急匆匆朝里屋奔去。
  里屋都是些妇人在张罗。接生婆见孙坚回来了,忙抱过婴儿到孙坚面前邀功:“看,多白胖的小子!”那神情仿佛孩子是她生的。
  孙坚从接生婆手中接过婴儿,抱在怀里仔细端详。但见这婴儿生得方颐大口,绝类自己,不由欢喜。那孩子也怪,闭着的眼睛霎时睁了开来,竟有一道精光从那小眼睛里射出。孙坚暗暗称奇,心想这孩子恐有贵象,只是口里不说,只道:
  “他睁眼了,他睁眼了。”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一旁6岁的儿子孙策扯着孙坚的袍袖嚷嚷着。
   孙坚便将他弟弟放低了让孙策看。孙策欢喜得手舞足蹈,硬要想抱弟弟,孙坚怕他抱不住,只是不许。孙策便在一旁纠缠。
  “你就让他抱上一抱。”躺在床褥上的夫人吴氏用微弱的声音发话了。孙坚这才想起夫人来,便将婴儿襁袍小心地交与孙策,吩咐接生婆和侍女仔细着,自己踱到夫人床前来。
  吴夫人经历阵痛,明显消瘦了许多,脸色苍白,嘴唇还发着紫。孙坚不由得心疼起夫人来。
  吴夫人出身吴郡大户,早年父母皆亡,只留下她和兄弟吴景一双小儿女,便由族人作主迁徙到了钱唐寄养。当时孙坚正因击杀海贼而扬名吴地,他听说吴氏才貌俱佳,便央人去提亲。吴家富孙家贫,两家地位悬殊,且孙坚轻狡任侠,不事耕耘,吴氏族人有点不大愿意。媒人去了三趟都没说成这门亲事,孙坚不由得由惭生恨,放出风声要报复吴家。这个时候,吴氏站出来对她的族人说了:“何以因怜爱一女而自取其祸?我嫁给孙坚,如若将来证明嫁得不好,也是命也!”就这样,成就了一门婚事。
  孙坚因此一直对夫人心生感激。婚后不久便生下孙策,而孙坚本人也因功谋得盐渎丞的官职。在孙坚的心目中,这都是夫人带给他的好运。现在夫人又为孙家添了一位男丁,而她竟为此憔悴至此,孙坚不由得又是感激又是愧恧,上前去紧握住夫人的手:“夫人你受苦了!”
吴夫人艰难地报以一笑,却叫孙坚屏退众人,掩上门扉说话。
孙坚虽有些狐疑,却也照办了。回头独个人坐在夫人床头,柔声细语:“夫人有何见教?”
  吴夫人支撑起身子来,同样用一种迷惑的语气说道:“我先前怀上策儿的时候,也曾告诉过你,梦见天边的月亮撞入我怀中。如今,却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太阳撞入我怀中了。你道是何征兆啊?”
  “我刚才看那孩子目有精光,也正稀罕着。日月乃阴阳之精,极贵之象,我的子孙恐怕是会发达的!”
  夫妇俩一场欢喜。这一天,孙坚给那孩子取了一个留芳后世的名字:孙权。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21
            [4]
  在孙权四岁那一年,汉帝国遭遇了一场伤筋动骨、摧腐拉朽般的大动荡。从今天的观点来看,这一起动荡完全是汉帝国的统治者不恤民情、荒淫腐败以至民怨沸腾、民不聊生的结果。事实上,在此次巨大的动荡之前,帝国内部已发生了无数次零星的民众起义,当时流传着一首民谣这样说:
  “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 
只可惜这一切并没有引起皇帝和他的大臣们的足够重视。
  终于,汉灵帝中平元年,也即公元184年,时逢甲子,一场大规模的起义爆发了。数十万农民同时拿起了武器。起义者们头裹黄巾,高呼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口号,攻州陷府,杀官吏,烧官府,横扫天下。历史上称之为著名的“黄巾大起义”。
  这次起义的领袖人物是巨鹿(今河北平乡)人张角、张梁、张宝三兄弟。在此之前,他们创立了一种宗教,号称“太平道”。张角是这个教派的宗师,自称“大贤良师”,他利用“符水”给人治病,吸收了很多弟子,并派他们到各地去传教,以宗教为掩护暗中组织起义,十几年间,徒众竟然发展到三十多万人,活动区域包括青、徐、幽、荆、扬、兖、豫等八个大州。早在事发之前,张角兄弟就按军事编制把徒众分为三十六方,大方有一万多人,小方六七千人,各有渠帅统领,统一归张角指挥。起义者约定于公元184年即甲子年在全国同时起事,甚至还在京师洛阳及其他州郡的官府门上都书上了“甲子”二字,作为进攻目标。
  朝廷在预定起义前一个月才发现端倪,仓促应对,连夜搜捕。而张角早已得到消息,马上驰告各方,旬日之间,天下响应,一场几乎吞噬汉帝国的大火遂呈燎原之势。
  下邳丞孙坚得到这个烽火消息是在朝廷任命大将军何进、车骑将军皇甫嵩、中郎将朱 、卢植、董卓等率部镇压之际。由于仓促应战,各路官军纷纷告败,形势十分严峻,朝廷急令各地出榜招募义兵,协同官军作战。
  凭着直觉,孙坚兴奋地意识到他的机会来了!自己白手起家,靠的不就是当年平定“阳明皇帝”许昌之乱吗?他决定再搏一记。
  以孙坚的声名,振襞一呼,果然也是应者云集。仅仅用了十天时间便聚起乡中少年及诸商旅,并淮泗精兵一千五百余人。当时,黄巾军主要集中在冀州、颖川、南阳三个地区,完成了队伍组建后,孙坚便带着他的一千五百子弟打着“勤王”的旗号奔赴南阳前线。
  因为太小,孙权几乎记不得他父亲率师出征的慷慨英武。倒是孙策已经十岁了,后来他对弟弟说,父亲临行前还是他亲自喂的马,做弟弟的听了便将对父亲的崇拜转而对了兄长。
  父亲不在身边的日子对孙策来说实在是再开心不过。整日里他似放山的野马一般率领着他的一班小伙伴们玩着行军布阵或者是官兵捉强盗的游戏。孙权长着一副大脑袋,略显木讷地跟在兄长的身后“冲锋陷阵”。孙策有时还偷偷地将家里的马牵出来遛,他将孙权放在马鞍前,自己坐在后面,高兴时便策马驰骋。有一次被吴夫人看到,吓得险些晕倒。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21
             [5]
  轰轰烈烈的起义好似一场雷阵雨,来得猛也去得快。起义其实只坚持了九个月,它的领袖们便纷纷送了命。孙坚归来的时候,他的身份已由三百石年秩俸禄的下邳丞升至六百石的别部司马。
  别部司马是个闲置的武职,所以孙坚并不去上任,他们一家仍旧住在下邳。然而,孙坚作为一个职业军人的生涯却由此开始了。二年之后,边章、韩遂在凉州作乱,中郎将董卓拒讨无功,朝廷改派司空张温行车骑将军之职,西讨乱军。张温立即想到了在与黄巾军作战中以骁勇闻名的孙坚,便表请孙坚一同来参赞军事,屯兵长安。
  在孙权的记忆中,这是孙坚第二次离开他们兄弟。
  又过了二年,孙坚因讨平了长沙贼区星作乱,被封为长沙太守、乌程侯,于是他们举家迁至长沙。
   这样一个多事之秋,注定了他们一家人不可能长久地团聚在一起。孙权9岁的时候,孙坚又带着他的队伍出征了,这一回是去打朝廷里擅行废立、专权跋扈的太师董卓。
  就在张角兄弟领导的黄巾起义被镇压下去之际,那个爱做商人胜过皇帝的汉灵帝留下一副烂摊子也死了。何皇后的儿子刘辩即位,是为少帝。外戚与宦官的斗争到了最后摊牌的时刻,少帝的娘舅、大将军何进在司隶校尉袁绍、袁术兄弟的辅佑下杀死了掌管禁军的宦官蹇硕。为了进一步消灭宦官势力,他们竟想出了一个无异于前门驱狼后门引虎的主意:召西凉军阀、并州牧董卓带兵进京勤王。
  正应了“困兽犹斗”这句老话,被逼上绝路的宦官们在张让等人领导下作了最后的殊死一搏,在董卓带兵进京前阴谋杀害了何进。于是,一场对宦官的屠杀不得不提早进行了。袁氏兄弟与何进的其他部将带兵冲进皇宫诛杀宦官,后来甚至是看到没有胡子的就杀,京师一时恐怖如地狱。
  人们原指望董卓的进京可以安定局面,然而,没想到这位军阀竟是个具有暴虐倾向和极大野心的人物。他的军队一开进洛阳,立刻将少帝刘辩从皇位上赶了下来,不久又将这位小皇帝鸩死,另立刘协为皇帝,是为汉献帝。中央大权完全控制在董卓之手,东汉皇朝已名存实亡,袁绍等人不得不出亡。
   就在这样的背景下,汉献帝初平元年(公元190年),忠于汉皇朝的各地州郡牧守打出了讨伐董卓的旗号。名豪大侠,富室强族,飘扬云会,万里相赴,并且很快组成了联军,共推已当了渤海太守的袁绍为盟主。作为长沙太守的孙坚和他的部队自然成了盟军中的一支,因为素享骁勇之名,孙坚被各路诸侯推为前部先锋。
  “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打董卓去!打董卓去!”  
   就在他的父亲冲锋陷阵、浴血沙场之际,9岁的孙权也已经会骑着竹马唱着童谣“打董卓”了。而15岁的孙策因为未被许可随父出征,心里窝火,再也没兴趣和弟弟一起玩这种游戏了。
  遵照孙坚的吩咐,为了远离可能蔓延到的战火,吴夫人又把一家人迁徒到了舒城(今安徽舒县)。在这里,孙策遇到了与他同龄的伙伴周瑜,从此便跟周瑜形影不离了。孙权很有些恼火兄长的移情,自然也暗暗迁怒于周瑜。幸好他很快学会并且喜欢上替代哥哥孙策在年幼的弟弟们中间做孩子王了。
  
  在军阀纷争的战乱和不断的搬家迁徒中,孙氏兄弟们一个个地长大了。然而,他们也永远地失去了他们的父亲:在初平四年(公元193年),与荆州牧刘表的一场战争中,37岁的孙坚因为轻敌冒进,在岘山这个地方中了刘表麾下黄祖军的伏击,死于乱箭之中。
  孙权与哥哥孙策随同他们悲伤欲绝的母亲被带去瞻仰父亲的遗容。孙权见到父亲的遗体面目安详,一如当年跨马上鞍离他们母子而去时的模样。立于一侧的父亲的部将黄盖告诉他们兄弟,从他们的父亲身上拔下来的箭矢足足有五升重!吴夫人命黄盖将一枝从孙坚身上拔下来的血箭交给他们兄弟,让他们兄弟发誓报仇,终有一天要手刃刘表、黄祖!
  这一年,孙权12岁。
在一片哭号声中,他抬头望天,夜正长着……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22
第二章 旗正猎猎
              [1]
  作为孙坚的长子,孙策义无反顾地接过了父亲的旗帜。
  孙权拥有这样一位兄长是值得自豪的:这位20岁的青年从父亲的旧宗主袁术那里借来了几千人马,渡江到江东去开创他自己的事业--确切地说,是他们孙家的事业。四年之后,赤手空拳的英雄少年竟驱逐了南方的各路诸侯占据了整个江东!这与他们的父亲终其一生都不免寄人篱下的境遇相比,简直可以看作是一桩奇迹。
  
  而这个时候,天下形势也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原先执掌中央大权的太师董卓被关东各路诸侯那么联合一反,再加上朝中一位关键的大臣司徒王允乘机使出了最厉害的美人计加反间计,这位不可一世的董太师终于死于自己的部将兼义子吕布之手。而董卓的另外一些部将李 、郭汜等人又起兵为董卓报仇,将个京师弄得天翻地覆,最后终于由当初与孙坚一同起兵讨伐过黄巾的曹操出面来收拾残局。
  曹操名义上奉着一个汉献帝,挟天子以令诸侯,然而,袁氏兄弟却不服他的“令”。汉献帝原准备拜曹操为大将军、袁绍为太尉,因为大将军位在太尉之上,袁绍便不肯接受,最后只得曹操让出大将军的位子给袁绍;而袁绍的异母弟弟袁术则更加狂妄,他一开始是派兵阻拒曹操迎立汉献帝,等到曹操奉献帝于洛阳的第二年,他干脆在寿春称帝,国号仲氏,宣布与汉王朝分庭抗礼了。
  因为孙坚原先是属于袁术这个集团的将领,孙策渡江还是向袁术借的兵,所以袁术满心以为孙策一定会臣服于他这个“仲氏皇帝”,便令人捧一道诏书到江东,封孙策为征东大将军。然而,孙策年纪虽轻,头脑却比袁术清醒,他知道汉室虽已衰败却仍有着道义上的号召力,袁术此举不但有些急不可待简直就是倒行逆施,他孙策是决不会跟着袁术去做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不但不做,而且还得向天下人表明自己的立场,所以,孙策当即就将诏书撕个粉碎,斩了来使,并宣布起兵讨逆。
  孙策此举当然是大大地讨了曹操的欢心,而且曹操此时的力量尚不足以跟天下诸侯作对,所以也想刻意拉拢孙策,当即奏明天子,拜孙策为讨逆将军,封吴侯。
  建安四年的春天,大臣刘琬作为天子使者来江东加锡命封官赐爵。这对江东来说实在是一桩大事,至此,孙策对江东的占据才算正式得到了朝廷的认可。
  十九岁的孙权此时已经郡察孝廉,州举茂才,官拜奉义校尉,替孙策管理着会稽郡的阳羡(今江苏宜兴南)这一块地方。这一切当然都是靠的兄长的福荫:
  汉代做官的途径主要有察举、征辟、军功三途,当然,任命官员子弟为官或者花钱买官做的方式总也存在。然而,对大多数人来说,察举、征辟毕竟是入仕的正途。从字面意思上我们也不难理解,所谓征辟是自上而下的征召,“征”是皇帝派专人聘请社会上有名望的贤人到朝廷做官,“辟”则是高级官吏和地方行政长官请名人做自己的僚属。被皇帝征召自然是一件极其荣耀的事,被征者由此可以获得“征士”、“征君”之类的荣誉称号。然而像孙权这样的年轻人恐怕是得不到这样的礼遇的,所以,他只能通过被州郡察举的方式来进入仕途。所谓察举就是朝廷设定人才标准,各级长官按此标准举荐人才,由朝廷量才录用。“孝廉”的意思就是既孝顺又清廉,即恪守家法又谨守国法,这一科是从西汉景帝朝开始设置的;而“茂才”即西汉武帝时设的“秀才”,意为地方上的优秀人才,东汉为避光武帝刘秀名讳,改称“茂才”。东汉时大致规定,二十万人的郡,每年推举孝廉一人;不满二十万的郡,每二年推举一人;不满十万人的郡,每三年才能推举一位孝廉。并且规定,官吏初任职的年龄须在二十岁以上。江东人口很少,多是些小郡,所以孝廉、茂才的名额自然也有限,而孙权十九岁的年纪尚不到法定的做官年龄,就被郡察孝廉,州举茂才,自然不能不说是其兄长的关系了。
  在阳羡的孙权接到了兄长的通知信函,要来出席天子加锡命的隆重仪式。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22
             [2]
  天子使者刘琬不辞辛劳赶到孙策刚刚从另一位军阀刘勋手里夺过来的皖城。孙策有意要将加锡命的仪式安排在这一片刚刚征服的土地,就是想借天使之威向这里的人民昭示他的征服的合法性。
  在几天之内,孙权和他的两位堂兄孙贲、孙辅及三位弟弟孙翊、孙匡、孙朗等孙氏子弟也都奉命从各自的领地赶来接受天命。他们被安排在刘琬下榻的同一处驿馆内。因为是加锡命的大事情,所以必须择黄道吉日进行,在此之前,孙策天天大宴小宴地款待着刘琬,孙氏兄弟们的任务也无非是陪同天使尽情享用着美酒佳肴而已。
  应该补充交待的是,在孙策渡江后不久,他昔日的少年好友周瑜马上带着自己的人马赶来加盟,并且很快成了孙策征服江东的得力助手,事实上,江东的百姓甚至已开始将他们的征服者并称为“孙郎周郎”。如今,接待天使的外交主管任务,孙策也交给了周瑜。
  一日,刘琬喝得醉醺醺,周瑜奉命亲自送他回馆舍去。到了馆舍里,这位素以善于相人自诩的天使抚着周瑜的肩,对周瑜道:“吾观孙氏兄弟虽各才秀明达,然皆禄祚不终,惟中弟孝廉,形貌奇伟,骨体不恒,有大贵之表,年又最寿,尔试识之。”
  他所说的中弟孝廉,即是孙权。
  刘琬的预言给了周瑜很大的震动,孙策莫非也“禄祚不终”么?记得孙策有一次宴会诸将,在酒过三巡之后,突然指着诸人回顾孙权道:“此诸君,汝之将也。”【注:刘琬及孙策之言论分别见《三国志.吴书.吴主传》及《吴主传》引《江表传》】。当时周瑜及孙策的谋士张昭、张 等人都以为大不吉利,皱着眉头,相顾而视,孙策竟未察觉。现在联想起来,周瑜不禁打了个冷战,人寿莫非真有天意么?
  然而他不想承认,便扶着刘琬道:“大人醉了。”
  “我醉了?周郎你看我像是醉酒的人吗?”刘琬跌跌冲冲地,说话虽说已有些结舌,然而看得出他的神志还是很清醒的。
  周瑜忙扶住他,“大人请早早将息吧。”便将他放倒在床上,又唤来侍儿伺候。
  刘琬很快发出了震耳的呼噜声。
  一阵巨雷从天边滚过,撕开天幕的闪电一下子划破长空。河对岸的密林中腾起一股浓烟
,像一根黑柱……
  “什么事?”孙贲、孙辅等孙氏兄弟各带着惶恐的神色跑到廊下来看,见到周瑜才略略定心。
  “周将军,对岸发生了什么事?”
  “想是天雷击中了枯木所致吧,不必担心。”
  众人一副恍然的样子,然而脸上的惶恐却还未尽释然。巨雷仍在响着,闪电一道道划过,黑柱越升越高,在闪电的光映下如妖魔雾瘴。
  周瑜按剑从众孙氏兄弟身边走过,然而,在西首的厢房,从半掩的门中他看到一个人正襟危坐着,闪电清晰地映照出他的身姿。
  “权弟还在房里。”年纪最大的孙贲朝周瑜这边看了一眼,不知是对周瑜说还是在对他的兄弟们讲。  
  在这样一个雷鸣电闪之夜,面对凄厉的雷电骤雨,并不畏惧躲避,并不退缩奔逃,这样一位少年,这样凛然的态度,实在叫周瑜大大地出乎意料。
  刘琬所说的难道真是天命么?那么,这雷电可是天公震怒于天机的被泄么?我听说,上天对于泄露它天机的人是一定要惩罚的,那么刘大人岂不是很危险吗?而我,也已经知道了天机,我也会受到天的惩罚吗?或者,天也会减我的阳寿--知道天机又岂是幸事哉!
  周瑜禁不住黯然神伤。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22
             [3]
  刘琬作为天使完成了在江东加锡命的使命后,回到了京城许昌。不出周瑜所料,一场暴病很快夺走了他的生命。然而,他的预言却也不幸而言中。事情果然出来了--
  建安五年正月,朝廷发生了国舅董承秘密纠合大臣谋杀曹操的事件,不料保密工作的疏 漏导致阴谋泄露,曹操大开杀戒,在朝廷内外网罗董承党羽。作为董承的同谋,盘踞于下邳(今江苏睢宁古邳镇附近)的军阀刘备遭到了曹操的讨伐,刘备自料不敌,逃去投奔势力足以与曹操相抗衡的另一大军阀袁绍,以寻求庇护。于是,一场大战由此揭开--袁绍发起大军进讨曹操,在官渡(今河南中牟县东北)这个地方与曹操军相对峙。
  风云际会。对于任何一个有野心的地方军阀来说,两虎相争,京城空虚,这实在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雄心勃勃的孙策自然不会轻易放弃这样的机会,他计划乘曹、袁相峙之机,发兵偷袭许都,问鼎中原,成不世之功。
  如果天假人愿的话,那么面临着两面受敌威胁的曹操倒真的是很危险了。然而,忠于曹操的广陵太守陈登却来破坏孙策的计划了,他在此时出兵侵扰江东,以期牵制孙策。陈登的招数也真够狠:他招诱了早年被孙策打败、夺了地盘的原吴郡豪帅严白虎余党,图袭吴郡,企图夺回地盘卷土重来。而正准备出兵中原的孙策得到这样的消息自然不得不回师还击陈登,以便巩固他的江东后方基地。
  建安五年四月,孙策的大军开到了丹徒(今江苏镇江市东南)。因为运粮的后勤部队没有跟上,孙策决定暂时让大军停下来,也可稍事休整。就在这短暂的逗留期间,性好打猎的孙策还是抑不住雅兴,几次出军营驱驰田猎。然而,他却万万没有料想到,打猎的雅兴这回却成了致命的妨碍--因为孙策所乘坐骑过于精骏,他的随从人员追随不及,致使落单了的孙策猝遇了三位复仇者。这三位复仇者是先前被他所杀的前吴郡太守许贡的三位门客。许贡善养士,这三位门客欲为故主报仇来做刺客。尽管武功高强,猝不及防的孙策,还是被刺客的箭射中了面颊。孙策的随从很快赶到,杀死了偷袭的刺客,然而孙策这回也伤得不轻,那枝箭是被浸了毒汁的。数日后,这位号称“小霸王”的少年英雄便一命呜呼了,时年二十六岁。他的死跟他这一生一样,带着神奇的色彩,据说,他是在揽镜自顾时,看到原本十分英俊的脸庞被箭疮破坏,忿恨不已,突然大叫一声,气绝身亡的。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23
第三章 鹦鹉洲头
          [1]
  就在孙权千方百计罗致人才,组建自己的班子,巩固江东政权,搞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他的朋友弥衡却在江夏郡著名的鹦鹉洲头丧了命。
  以弥衡的脾气是绝对无法与江夏太守黄祖这样的粗人相处好的。事实上,两人从内心深处互相讨厌,弥衡时不时耍些小聪明叫黄祖难堪,而黄祖碍于弥衡的名声还不敢直接加害,然而,这不等于说黄祖不想报复弥衡,他也时时想让弥衡难堪一回。
  机会终于来了。黄祖从刘表的大将蔡瑁那儿得知弥衡在襄阳有个青楼的相好,便动起了一个恶作剧的念头。
  他让人替那位青楼女子赎了身,带到江夏来,只说要替她与弥衡成婚。那女子自是感激万分。而这一切,弥衡都蒙在鼓里。
  然后,黄祖将他的舰队开到了春光明媚的鹦鹉洲头,他要在他的舰船上完成一桩婚礼。
  鹦鹉洲,即是今天的湖北武汉汉阳鹦鹉湖,此处风光旖旎,素为人称道,后世的唐代诗人崔颢在游历此地时,更是写下了“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的千古名句。
  这年的春天来得快,天上的风向一转,就两三天时间吧,河边的柳枝就开始发青。又过了两三天,山前、沟边、沙洲上的野桃花就蓬蓬勃勃、热热烈烈地开放了。
  江夏太守黄祖在他的大舰上摆开了酒宴,赏花饮酒。酒过三巡之后,他令人带出了那位姑娘,将姑娘的身世对众部属讲了,并宣布将把她赐给一位部属。众人于是纷纷称颂太守恩德。
  弥衡和那位姑娘的眼光一接上,两人也都以为黄祖确实想成全他们,此时,弥衡甚至有些后悔先前对黄祖的无礼了。
  然而,存心恶作剧的黄祖却把姑娘当场赐给了另一位书吏。天降桃花运的那位书吏连连叩头谢恩,事出突然,姑娘也不知所措,浑浑噩噩地被人牵着谢恩。
  黄祖哈哈大笑。
  弥衡气得发抖。
  不知就里和略知底细的众人一齐歌功颂德。
  “你们都是同僚,也去敬新人一杯酒。”黄祖发话。
   众人都去敬那做了新郎的书吏,书吏高兴畅怀,喝了不少酒,早分不清东西南北。那姑娘至此也只得听天由命,代他醉酒的丈夫喝着喜酒。
  “弥衡,你为什么不去敬敬新人?”黄祖一双小眼睛不怀好意地眨着。
  弥衡没有动,身子像一尊泥塑。他直视着黄祖,目光是骄傲且鄙夷的。
  黄祖刚刚体会到的报复的快感在弥衡冷峻的逼视下烟消云散了。他只觉得这个年轻人看得他很不自在。于是,他开始发太守之威了:
  “混帐!你耳朵聋了吗?还看着我干什么!”
  没想到站着不动的年轻人竟当着众人的面顶嘴道:“死老头,你少来发号施令!”
  这一下,“死老头”恼羞成怒,终于暴跳如雷。他一把掀翻了酒案, 抽出剑来,狂吼道:“来人,给我拉下去杀了!”
  众人见太守震怒了,个个像受惊的耗子躲在一旁,再说弥衡从前也都看他们不起,因此,谁也没有替弥衡求情。只有那位刚当上新郎的醉汉,吐着白沫,当中无所顾忌地撒着酒疯。那姑娘的脸吓得如纸一般。在所有的人当中,除了黄祖、弥衡,就只有她洞悉一切。她害怕,此刻与其说是为了弥衡,不如说更是担心自己。
  被黄祖卫兵捉住双膀的弥衡脸色洁白,那张年轻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血丝,仿佛这张脸已经先他这个人而死了。冷冷的眼光却还是那么镇静,从黄祖身上扫过,又从那姑娘身上掠了一下。
  这位二十六岁的天才青年就这样在春光明媚的鹦鹉洲头送了命。后来,那位青楼女子跟了书吏像平常的女人一样生儿育女,活得很长寿。没有人问她还记不记得这样一位青年。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23
            [4]
  孙权得到兄长的死讯是在襄阳城中。他的哥哥遭遇不测之际他正在完成一桩异想天开的事情。
  襄阳是连结中原、关中和长江沿岸这三个堪称中国心脏部位的要冲,被喻为“天下之腰膂”,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盘踞襄阳的军阀是江东的世仇、荆州牧刘表。江东若要向中原发展,就必须先攻占襄阳,以此为跳板。占据了襄阳,进可以图中原,退可以固东南。更何况,刘表与江东孙氏还有杀父之仇,攻打襄阳也是替父报仇之举。如果说孙策的主要精力是统一整个江东,那么,十九岁的孙权则把眼光瞄准了襄阳这块地方。他要以此来建立他的功业,以向世人证明他也是跟他哥哥一样无愧于虎父的儿子。
  胸中怀藏着这样的抱负,他决定先自微服隐迹到襄阳城去一探虚实。这个明显带着少年人冒险冲动的计划他只告诉了他最亲信的谋士虞翻,并且将阳羡的事务也一并托付给了这位与他一样具有冒险气质的谋士。
  
  在后汉末年,洛阳、长安都遭受了军阀混战的巨大破坏,而曹操新移的京都许昌也尚未建设完备,因此当时中国最繁华的城市当属襄阳。
  这一带在春秋战国时期属于楚国的版图。秦统一天下后,以汉水以北为南阳郡,汉水以南为南郡,汉朝沿袭秦制,并将南阳郡、南郡与江陵、长沙等七郡统归荆州。
  这襄阳城位于汉水南岸,隶属南郡,对岸隔水相望就是樊城,今天的行政划分已将这两者合并为一个襄樊市,隶属于湖北省。而当时,襄阳是整个荆州的治所。
  襄阳城东北有个名为“大堤”的地方。古时汉水经常泛滥,大堤并非建在河边,却是稍有隔离,汉水两岸筑有城壁般的堤坊,这此堤坊的周边一带不知从何时起便成了风花雪月的烟花区,酒肆妓院林立,“南国佳人多,莫若大堤女”,汉代乐府中就有所谓的“大堤曲”专门记载当时大堤的繁荣盛况。
  青春年纪的孙权不会对此无动于衷,何况这里三教九流汇集,消息也颇为灵通。于是,在襄阳城内四处转悠,留心打探了几天后,孙权也遛达到这灯红酒绿之地。
  大堤真是个有趣的地方,衣着光鲜的男女无所顾忌地搂抱着招摇过市,淫声秽语、浪声笑语不时地从街边的楼邸内传出。一位衣衫不整、步伐踉跄的年轻读书人却被两条粗壮汉子架着从一家妓院的门内给抛了出来,老鸩还在门内骂骂列列:“读书读书,读昏了头!自从盘古开天地,哪里听说有用诗文当钱来逛窑子的。婊子爱俏,老娘爱的只是钱钞,要你几句破烂诗文换得个屁用!”
  有围观的人聚在一处哄笑。那读书人醉意阑珊地站稳步子,掸掸身上的尘土,睥睨周遭,突然仰天大笑道:“可笑麒麟却被驴来笑话!驴!驴!”
  他骂着街,跌跌冲冲离去。
  孙权注意到,楼上一扇画窗被一双纤手推开,一张俊俏却含愁怨的脸,一泓汪汪的泪眼目送着那位读书人远去,美人手上一块绢绡失神地飘落。
  孙权乘人不注意,悄悄拾起那块绢绡,藏入袖内。
  在大堤的尽头,孙权追上了一路失魂落魄的青年。
  “兄台一路只顾着看地,莫非是在寻找什么?”
  那青年抬起头,盯着孙权看,目光又恢复了桀傲不驯:“我找什么,干你底事?”
  孙权也不愠怒,笑吟吟从袖中掏出那块绢绡,“可是找这件物事?”
  那青年眼光一亮,但转眼又装作目无所睹,眼睛一翻道:“自作聪明!”
  孙权笑道:“不是自作聪明,只是聪明人总喜欢找聪明人。”
  “有那么点意思,你这人。”那青年也破例笑了一笑。
  “兄台有意,我们何不找个地方说话?”
  “也好,你作东。”那青年一点都不会客气。
  
  交谈得知,那青年名叫弥衡,平原郡盘县(今山东宁津县)人,出身布衣,然而才气高傲。他先是拿了一张自己的名片独自跑到许都去谋图功名,却又只肯与当世大儒孔融、杨修为友,对于其他京城名流则没有一个放在眼里。因为评论人物嘴巴绝无关子,又在曹操的宴席中裸衣击鼓,当场羞辱曹操,被曹操派人将他强按在一匹马上押送到襄阳来,想借刘表之手杀他。刘表也不愿承担害贤的罪名,何况弥衡羞辱的又不是自己,所以也不杀他,派他去江夏太守黄祖那儿当主簿(秘书)。弥衡对军汉出身的大老粗黄祖自然更看不起,所以三天两头逃到襄阳来醉生梦死,以浇心头块垒。刚才那位青楼女子便是他在这里结识的红颜知己。
  孙权听着弥衡一边喝酒一边自我介绍,心里早已平平乱跳:自己冒着九死一生进襄阳来,不就是想打探些情报,找个把内应吗?这位弥衡是杀父仇人黄祖的秘书,掌管着江夏郡的城防机密,有他相助,破江夏捉黄祖岂非易如反掌?此人才高气傲,然却是个情种,我若替他的心上人赎身相赠,他必感激于我,如此……
  孙权盘算着,便把想替弥衡赎人的想法婉转地说了出来。出乎意料的是弥衡非但没有感激涕零,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你也太小看我弥正平(弥衡字)了吧!”
  孙权被他笑得摸不着底,试探地补充道:“弥兄,小弟不是那个意思……”
  “那么又是什么意思?”弥衡探过头来凑近孙权的脸,他那双眼睛早已不是喝多了酒的人那般浑浊,而是冒出一股咄咄逼人的寒光。孙权感到他这次襄阳之行这才真正碰上了人物,而弥衡接下来压低声音说的话更叫他吓了一大跳,“你是对面江东孙氏的人!”
  两人无言对视,空气凝重得仿佛冻结了一般。然而,孙权毕竟是孙权,孙权决不是那种遇事慌乱而少主意的人,他在直视弥衡片刻后,即已看出了弥衡的为人个性,便干脆和盘托出,坦认自己的身份。
  “你是孙策的大弟?”弥衡再次逼问。
  “正是!”
  “那你就应该赶紧回去了。”--原来弥衡在黄祖军中早已得到了孙策在丹徒遇刺身亡的情报。于是,孙权从弥衡那里听到了这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孙权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想放声悲哭,却又是在敌人的地盘上,怕引起注意带来麻烦。
  “仲谋,如今不是悲恸之时,只宜早日动身,我这里自会帮助你出城!”
  原打算帮助别人以收买别人之心的人现在反过头来不得不接受别人的帮助,世事就是这么奇妙。孙权无语凝噎。两个青年的手紧紧握在一处。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23
           [5]
  江东上下正紧张地等待着孙权的到来。
  孙策遗下的三女一子都还年幼,据说,孙策临死时有遗言叫孙权继承,他对帐下的谋主、长史张昭等人说:“中国方乱,夫以吴、越之众,三江之固,足以观成败。公等善相吾弟!”并且还自我分析了兄弟俩的长短,“举江东之众,决机于两阵之间,与天下争衡,仲谋不如我;举贤任能,各尽其心,以保江东,我不如仲谋。”
  然而,孙权却去了襄阳。这真叫江东文武心急如焚!虞翻因为辅佑孙权却擅自让孙权去孤身冒险,被张昭骂得狗血喷头,而且从此以后,张昭便对虞翻有了成见。虞翻默默地挨着骂默默地忍受着各方责备的目光,心下也做好了准备,万一孙权真有个三长两短的,他也决不苟活于世。
  几支派往襄阳去寻找孙权的暗探队伍也已很快组织起来准备出发,他们得到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宁可牺牲自己也要把孙权找回来。
  就在这时候,孙权回来了!在路上,他早已换了一身孝服。
  虞翻扑在孙权脚下痛哭,孙权则扑到孙策的灵柩前痛哭。于是,哭声再度四起。
  总是张昭老成,扯住孙权的袖子,劝谏道:“孝廉,现在难道是哭哭啼啼的时候吗?当今天下,奸宄竞逐,豹狼满道,你想要哀悼亲人,顾全礼制,犹如是开门揖盗!”
  张昭便令人替孙权换下了孝服,亲自扶着孙权上马,出门来巡视三军。周瑜、程普、黄盖、吕范等将领尽匍伏在地,以示臣服。
  孙权特意在周瑜面前下了马,扶起周瑜道:“愿公无忘先兄遗命。”周瑜泣道:“敢不肝脑涂地,以报知己之恩!”说罢便又拜了下去。孙权这次却没有再来扶起他。
  现在,十九岁的孙权以讨虏将军领会稽太守的身份开始统治父兄留下的江东地盘了。他的母亲又告诉了他一条先兄的遗训:
  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
他喏喏领命。然而,作为一个有主见的新君主,是不会绝对依赖先人留下的班子的--何况,张昭曾劝孙策立他的三弟孙翊,周瑜则名声盖过自己。
  “虞翻,虞翻在哪里?--”
  孙权在空无一人的议事大厅内高叫。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24
             [2]
弥衡的死讯传到江东,孙权大为震怒。现在,更多了一条理由向黄祖复仇了。
  在十分庄严的祭祀仪式之后,孙权的母亲吴夫人将那枝当年致孙坚于死命的血箭从孙氏宗庙的神案上取下来,孙权双膝跪地双手举过头顶噙着泪从母亲手上接过了这一份仇恨。这一象征性的举动给即将爆发的复仇战争增添了一份神圣感。程普、黄盖、韩当等一班老将个个涕泗涟涟。
这之后,江东的军队便开始了频繁的调动,沿江一线布满了从各郡县开拔过来的军队,尤其是黄祖驻防的江夏城(今湖北武汉)对岸,更是旌旗蔽空、号角连天。
  周瑜被孙权临时任命为前部大督,统率江东军队的消息很快传到荆州士民的耳中,听说,孙权也披麻戴孝(自然是为他的父亲)亲自赶到了前线督师。
  孙权是因为黄祖而执拗地要攻击江夏的。刘表这边有人建议将黄祖从夏口召回襄阳。但刘表担心孙权会一直攻至襄阳,所以没有采纳此议。在潜意识里,他宁愿奉上黄祖的人头向来势汹汹的孙权求和了。只要能平息孙权的怒气,只要能保住襄阳,牺牲黄祖、牺牲江夏又算得了什么。近来,刘表明显感到自己是老了,心力交瘁。
  黄祖当然早就料想孙权会西征,他也盼望刘表能召自己回襄阳。说实在的,孙坚虽说死于他的部下吕公之手,然而自己还不是在为刘表打仗吗?再说,孙坚是中了埋伏为流箭所杀,也就是说孙坚是战死的,伏兵也是作战的一种方法,绝非卑劣的手段,作为两军交锋的将领自己谈不上有什么罪过。这样想着,他觉得江东方面死死缠住自己报仇太没道理,简直是可恶可恨。而刘表不肯将他召回襄阳,把他就这样卖了,更叫他气愤和心寒。刘表鉴于孙坚的儿子们屡次攻打江夏,曾劝黄祖把吕公杀了,首级送到江东,以换取江东的宽恕,但黄祖拒绝此建议,他说在两军相争各为其主的战场上吕公是个大功臣,他不忍杀这样一个有功的人,宁愿让孙氏兄弟憎恨。他这一番话当然也是含着为自己鸣不平兼而羞辱刘表的意味的。为了将这件事做得更回肠荡气,他还特意放走了吕公,让他隐姓埋名远远逃命去了。
  当然,在潜意识里,黄祖还存有一丝侥幸:在建安四年(公元199年)冬和建安五年夏,号称“小霸王”的孙策不也曾两度攻打过江夏?结果怎么样?自己不还是稳坐在江夏太守的宝座上?孙权小儿,一个文质彬彬的读书郎难道会比他死去的哥哥更厉害?
  黄祖不相信。
  准备了背水一战,黄祖便在长江的最大支流汉水江面并排布下他帐下所有的大战舰。舰与舰之间用强韧的绳索捆绑着,并投下大锚石,堵住水路。舰上有千名士兵轮流操弩防守,用如西雨般密集的箭矢来阻挡江东军队的前进。
  汉水在当时被人用上流的沔水来称呼,他与长江汇流的地方就是今天的汉口,自然当时也就叫做沔口。因为属江夏郡,而且汉水下游的古称又叫夏水,所以这汉口当时也叫夏口。如同江夏是襄阳的屏障,这夏口就是江夏的屏障,对黄祖这位江夏太守来说,要守住江夏就必须固守夏口。
  黄祖在这儿排列的大舰叫“蒙冲”,这是一种汉朝时的主力战斗舰,外形狭长,速度很快,船舷两侧开有棹孔,桨从棹孔伸入水中,士卒在舱内划桨,敌人的矢石都打不到。甲板上舱室的前后左右都开有孔洞,可以施用弓弩和长矛进攻敌人。这种战舰船背上蒙有生牛皮,以冲突敌船,实施攻击,所以有此名称,它的书面化名称叫“艨艟”。
  
  周瑜知道蒙冲舰的厉害,不肯贸然进攻。年轻气盛的孙权却早耐不住了,亲自点起舰船,指挥了三次进攻,却都被黄祖军队的箭雨挡了回来,将士损失惨重。
情绪沮丧的孙权带着虞翻和他的亲兵骑马回自己的大营,他们的身边稀稀落落地走过几支吃了败仗的队伍,士卒们衣衫褴褛,垂头丧气,孙权看在眼里铁青着脸,心内窝火,一言不发。
在一处伤兵的帐营外,他们还听到了这样的谈话:
“这孙讨虏倒底行不行啊?当年讨逆将军在时,我们哪吃过这样的败仗啊!”
“还不如让周将军领着我们打仗呢!”
孙权立住马,将握着马缰的手攥得紧紧的,愤怒和耻辱在他心头燃烧。
“走吧,主公。”虞翻策马到他身边,说了一声。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24
           [3]
战争受阻已令孙权十分恼怒,从丹杨来的一封家书无异是火上烧油。
信是孙权的大弟、偏将军领丹杨太守孙翊写来的,措辞十分不客气,信中说:与刘表、黄祖的杀父之仇是孙氏兄弟共同的父仇,报仇雪恨也是孙氏兄弟共同的职责,听说兄长你在前线受挫,无法进展,我愿来前线替下你,当初大哥(孙策)就曾评价过,临阵决机非你所长,兄长你也不必勉强。
“哼,老三是想效仿袁家兄弟了!”孙权冷冷一笑,将信就在烛焰上烧了起来。
袁绍的几个儿子因为争权夺利遂被曹操各个击破,追亡逐北的一幕正在北方上演,想不到江东也面临了这样的危机。
“偏将军与主公毕竟是同胞手足,比不得袁氏兄弟同父异母的。”虞翻在一旁劝解道。
“哼!”孙权又是冷冷一笑,那封信已化为一堆纸灰,在地上打着旋。
  “虞翻,当初仲父(张昭)欲立叔弼(孙翊字),究竟是怎么回事?”
虞翻没有想到孙权会突然问起这件事,“当初讨逆新亡,主公又微服去了襄阳,万般找您不着,仲父才谋议想立偏将军。后来主公赶回,还不是仲父亲手将您扶上马,还亲自牵着马缰引着您出巡三军的吗?”
虽然张昭对自己颇有成见,但为了江东的社稷考虑,虞翻觉得还是得为张昭说句公道话。
“唔,这些我自然记得。”孙权的眉毛微微跳了一跳,又转了话题,“听说,叔弼还收留了妫览、戴员这两个叛贼是吗?”
“听说是的。”
妫览、戴员是故吴郡太守盛宪手下的谋士,都曾举过孝廉。吴郡被孙氏所夺,盛宪也被孙权所杀,妫览、戴员两人便披发出走,亡匿山中。孙翊当了丹杨太守后,厚礼相致,邀两人出山,将他们留在了自己的幕府内,还任命妫览为郡都督主管军事,戴员为郡丞负责行政。
“收降纳叛,他这是处心积虑要跟我作对啊!”
“偏将军勇武刚烈,终究是一介武夫,未必会有这样的意思。”虞翻从孙权烧毁来信这一举动中看出,孙权还不想将他们兄弟之间的矛盾公开化,也就是说,这两兄弟还没有到彻底决裂的地步,他决心尽力弥合他们兄弟之间的裂缝。
“无意自然是最好。”孙权沉吟着,“你觉得妫览、戴员这两个人怎么样?”
  “戴员长着一双鼠目,颇多心机;妫览连走路的姿势都像头狼,是个贪婪的家伙。这两个人虽说都举过孝廉,但实在是金玉其外蛇蝎其内。”
  “你说得很对。叔弼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驾驭他们,到时候,玩火自焚,也未可知。”
虞翻不喜欢孙权这种幸灾乐祸的态度,便执拗地批评道:“可是,如果知道自己的兄弟身处危境,而不及时地加以劝导和帮助也是不仁义的呀。”
“唔?你是把我比作春秋郑庄公了?”
虞翻不答。好长一会儿时间,君臣两人都不说话。最后还是孙权打破了沉默:  
“虞翻,人家既有来信,我们总也得回复一声。替我回书叔弼,就说替父报仇乃人间大义,自当前赴后继,兄死弟继,弟有此意,兄甚感安慰。”
  孙权顿了一下,仿佛是在思索辞令,“当初父亲遭遇不幸,长兄毅然决然地接过父亲旗帜;后来,长兄又遇难,愚兄不才,连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全副担子便落在了我的肩上;现在好了,你既已有此准备,这样我也就可以蹈死而不顾了。
  “我们兄弟几个命运多蹇,父亲早亡,母亲再三教导我们要孝悌仁爱,现在看到三弟这么有志气,也不愧母亲多年的教诲。”
这封绵里藏针的回信到了孙翊手上,据说让他吓出一身冷汗。所有的非分之想也随着那身冷汗蒸发殆尽。

孙翊的来信也引发了孙权对形势的重新认识:现在,江东的地盘大半掌握在孙氏宗亲手上。豫章郡、庐陵郡的太守分别是自己的两位堂兄孙贲、孙辅,而这两位又是亲兄弟,孙贲的女儿嫁的是曹操的儿子黄须儿曹彰,他与曹操还是儿女亲家;江北庐江郡的太守是自己的表兄弟李术,他跟孙翊一样招降纳叛,对自己不肯委心服事;只有会稽郡和吴郡在自己手上,朝廷虽说已正式诰封自己为讨虏将军领会稽太守,驻节吴郡,但兄长生前的吴侯封爵却没有让我因袭,所以从严格意义上讲,自己并没有对江东其他各郡的统辖权。这自然是老奸巨滑的曹操埋下的一粒棋子。
一盘乱棋啊!大家都在观望着你的表现,表现出色,孙氏宗亲们没有话说,自然归附;如果一着走错,那就有可能全盘崩溃,谁都想取而代之。
孙权略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眼下打好江夏这一仗便是自己面临的第一场考验。这一仗非赢不可!但是,对于战事,自己又实在没有多大的把握,这可怎么办呢?----“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先兄的遗训将他从苦恼的沉思中唤醒。看来,要走好这盘乱棋,还得依靠这两个人啊!这阵子自己急于求成,光顾着搭自己的班子而疏远了这两位先兄留下来的重臣,实在是太不明智,孙权决定立即召见周瑜。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24
[4]
孙权决心首先要在军队中树立自己的权威,他与周瑜商议,要对军制进行改革。
江东的军制采用的是将领统率私家军队的部曲制,这里面有个历史原因:当初孙策起兵之时,手下的很多将领都是江东各地豪杰,他们都是自己招幕了队伍来跟从孙策的。这种部曲制的好处是将士之间知己知彼,战斗力相对较强;但也有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对主帅统一权威的妨碍;而且各支部队战斗素质也良莠不齐,像这次对黄祖的战争,有的部队虽遭不利仍能进退有序,而有的队伍则表现得一塌糊涂了。
孙权坦率地把他的担忧告诉了周瑜,尽管周瑜自己也统率着很大的一支私家部队。
“主公所虑也不是没有道理,改制之事周瑜当率先响应,周瑜手下部曲听凭主公处置。”
周瑜的为人孙权是再清楚不过,这样的回答并不意外,但孙权还是情不自禁地去握住周瑜的手,“公瑾!”这一份感激是由衷的。
商量的结果并非完全取消部曲制,任何有政治眼光的领袖都不会在这样的时候采取这种易生激变的极端措施。只是军队必须得到整顿,一些不合格的将领和他们的部队将被解散后接受整编,说到底也就是一种“大鱼吃小鱼”的做法,而且规定部曲不再世袭。
  效仿灵帝朝设西园八校尉的故事,孙权还决定在江东的野战部队中设五部司马,直属他自己指挥。当年汉灵帝在中央南、北两军之外增置西园八校尉,由天子自将,袁绍、曹操分别是其中的中军校尉和典军校尉。现在孙权也要建立一支真正直属于他的嫡系,这支部队将由他亲自选定的上军、下军、左军、右军和中军五司马统领。
  
这是一个天空清澄万里晴高的秋日,号角在江东的军营里回荡,一面孙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全身披挂的孙权在同样一身戌装的周瑜和另两位老臣宿将张昭、程普的陪同下,检阅了自己的部队。这是新主嗣位后第一次检阅军队,也是江东军队新遭兵败后的一次阅兵。
  各部将领的统兵本领和各支部队的状态果然良莠立见。孙权一干人信马漫步,行至一支队伍前,却见绛衣行滕,旗号严整,衣帜鲜明,陈列赫然。孙权眼睛一亮,立住马,令兵人练习操练。号令刚下,阵内立时擂响聒天般战鼓,但见一位青年军官将红旗一展,漫似满天红霞,众军士刀剑白铺又似千里皑雪,一班人马进退有序,分合有据,孙权看了心中大喜,暗暗问身边的周瑜:
  “统军将领是何人?”
  “那位青年军官叫吕蒙,现职别部司马。”
  “唔!”孙权会意地点了点头。
“要不要召吕蒙来见?”程普凑过身子来问。
“不用了。”孙权朝青年吕蒙看了一眼,掉转马头走了。
  几天后,五部司马的名单公布了,其中担任拱卫之任的中军司马便是这位叫吕蒙的青年军官,其余的上下左右四部司马则分别由周泰、凌操、董袭和原周瑜帐下的小将徐盛担任。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24
              [5]
  战斗再度打响。
  新任命的下军司马凌操打头仗。他是打鱼出身,水性最好,亲率百人武装敢死队搭乘快船,冒着箭雨,冲至敌阵,用利斧砍断舰与舰之间的绳索。黄祖的蒙冲战舰阵是以彼此联系形成障壁的,绳索一旦被砍断,锚石也就脱离,舰只各自向两侧漂流开去。吕蒙、董袭等挥军跟上,得以突破。
  黄祖军拼死抵挡,却怎敌吕、董、二凌的左突右撞。正要溃败之际,天际远处一艘战舰横空出世直驶过来,舰旁又有十余首轻舟相随。那战舰上挂着的帆幔是用亮丽名贵的西川锦裁制的,舰上的人个个身着文绣,华丽无比,在阳光下耀眼夺目,仿佛仙人下凡一般。
孙权、黄祖的军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彪人马惊住了。战斗仿佛凝滞了。
那艘华丽的战舰上却响起一阵号角,号角之后,只听一串清脆的铜铃声。铜铃挂在舰首一员战将的腰间,凌操用手罩住阳光,放眼去看,不料那战将拈弓搭箭也正瞄着自己。一枝响箭应弦而至,凌操避闪不及,他那遮挡阳光的手正好握住那枝致命的插上了脑门的箭。
死是这样的不明不白,凌操圆睁着不甘的大眼,仰天栽下船去。他的儿子凌统才刚十三岁,也在那百人敢死队里,见此情形大叫一声,扑通跳落水去捞救父亲。
  那战将也不理会,挥舞手中流星锤,铃响锤至,打得东吴军卒纷纷落水。吕蒙、董袭双双战他也不能近身。
  正是晌午时分,日头正烈,那战将的一身金甲和腰间铜铃灼灼生光,战至酣处,但见道道金光闪动,串串铃声惊心,两边军士齐声呐喊。
  那边观战的孙权、周瑜等人也不禁看得呆了:“想不到黄祖帐下还有此等人物,真天神也!”“我东吴自讨逆(孙策)之后,只有太史慈堪与媲美,可惜太史慈坐镇在吴郡。”
  眼看吕蒙、董袭难以抵敌,小凌统在众军士的协助下已抢得父亲的尸体,孙权连忙鸣金收兵。黄祖的军队反败为胜,又掩杀一阵,折了江东不少军卒。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25
                 [6]
  初次统兵打仗屡告败衄,令孙权十分懊丧。然而,他的运气还不坏,因为黄祖实在是那种鲁莽村夫般的人物,而且简直就是那种扼住自己脖子硬想把自己掐死的蠢人。
  那位腰悬铜铃,桅挂锦帆的战将姓甘名宁字兴霸。本是南阳人氏,其先人客居巴蜀临江。少年任侠,武功高强,且颇通书史,遍读诸子,后来做官做到了蜀郡丞,却又不肯好好做官,竟弃了官,纠合亡命到长江上去做强盗,纵横江湖。因他的强盗船,均用上等的西川锦作帆幔,所以人称“锦帆贼”。长江上一带船户只要听到他的铜铃响时,避之唯恐不及。
  当了几年快快活活的强盗后,他又思成正果,投奔了益州牧刘焉。刘焉待他倒不薄,只可惜刘焉很快死了,刘焉的儿子刘璋继任益州牧,容他们不得,甘宁便又起兵反了,无奈力量众寡悬殊,只得从益州出奔,想回自己的祖籍南阳去了,便带八百子弟去投奔荆州牧刘表。刘表号称“江东八俊”之一,礼贤下士的名声很大,然而刘表出身文人,本来就看不起武夫,更何况甘宁这种落草为寇的武人。所以,对甘宁颇不以为意,说荆州的前线只在江夏,吩咐他到江夏黄祖军中效力。甘宁心甚不喜,但也未敢违拗。移船过来,不意正遇江夏兵与江东兵交锋,于是手到擒来,捞了一份见面礼。
  然而,这份见面礼却还摆不到黄祖的面前,因为黄祖这几日正害头疼。杀了祢衡之后,黄祖就一直心神不定,做梦还梦见祢衡来索命。再加上这几日,江东兵攻势凌厉,黄祖就越发头痛了。
  那日听说来了一员战将力挽狂澜,击退了江东兵,黄祖倒颇为欣喜。但又听说是刘表遣来的,他立刻转喜为怒,一股无名火就上来了。这刘表不仅将自己卖了,还老是遣人来添乱,那个祢衡不就是刘表遣来的,害得自己头疼,现在又来了个甘宁!
  不见,不见!黄祖便推脱头疼,让副帅苏飞先接见甘宁。苏飞亲眼看到了甘宁临阵的骁勇,眼下又正是用人之际,自然欢喜得不得了,格外笼络,一口一个“壮士”,一口一个“英雄”,并再三申明一定向黄祖极力举荐。
  不料黄祖听了苏飞的介绍,却将乌珠一白,道:“我江夏城里难道就这么没人,要叫一个劫江之贼的来守么?”
  苏飞碰了钉子,也没奈何,只得一面安抚甘宁,置办家宴来专请甘宁,只说黄祖头疼病未愈,要甘宁静候几日;一面再三向黄祖面呈荐状。足足过了四五日,黄祖被苏飞催不过,只得召见了甘宁,不知出于何种心理作用,这位黄大帅竟眼花六花,看着甘宁却觉着相貌像是弥衡,头又无端地痛了起来。
  “既是刘使君荐来,我们这里的邾县还缺个县尉,你择日去上任吧!”黄祖心里是想赶紧打发了甘宁走,所以,也不说一句前日得功的奖掖之语。
  甘宁是一身傲骨的人,也不谢恩,冷笑几声,便昂首退出大帐。邾县尉的官职还没有他过去的蜀郡丞大,黄祖竟这样小看人!
  苏飞却在一旁急得直跺脚。
  就这样,黄祖硬是将甘宁和他的“锦帆舰队”推到了江东这一边来。
  当吕蒙来报甘宁请降时,孙权还真不敢相信。
  这位甘兴霸看来不只是一名只知沙场征战的武夫,他向孙权进言,劝孙权先灭刘表,全据长江,与中原相鼎立。不唯如此,他还提出西取巴蜀的主张:
  “且俟一破黄祖军,即可鼓行而西,西据楚关,大势弥广,即可渐图巴蜀。”
  孙权对扩张疆土的计划总是兴致盎然的,一边听,一边不断拍着甘宁的肩膀,连声叫好。
  一旁坐着的张昭现在觉得自己与江东诸文武的思想是越来越有距离。甘宁的这番话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就在前些日子,周瑜向孙权举荐了一位叫鲁肃的人,这位鲁肃也是出语惊人:“汉室不可复兴,曹操不可卒除,为将军计,惟有鼎足江东,以观天下之衅。”当时孙权听罢就大有相见恨晚之感,连连称赞鲁肃明于大势,有王佐之才。还领着鲁肃一同回私邸,合榻对饮,通宵达旦,赐给他衣服帏帐等一干居处杂物无数。
  现在,又来了一位甘宁!
  张昭的心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从理性上讲,儒家的忠君思想要求他永远忠于汉室,只要汉献皇帝还在许都一日,普天之下,就莫非王土;而从感情上讲,江东的事业毕竟倾注着自己半生的心血!他无法劝阻孙权日甚一日的野心,但他不能容忍鲁肃、甘宁辈初来乍到就大谈割据。于是张昭有心难难甘宁:
  “若从你议,大军西行,吴下之地,恐必致乱。”
  不料这甘宁的应对反倒叫张昭自己碰了鼻子灰。甘宁说:“国家以萧何之任付君,萧何当年坐镇关中,稳如磐石,使高祖足兵足食,争霸于前方而无忧于后方;而今,君却居守而忧乱,你难道就是这样向古圣先贤学习的吗?”
  张昭面红耳赤。
  孙权举起酒杯敬甘宁,也为张昭解围:“兴霸,今次行讨,如此酒矣,决以付卿!卿但当勉建方略,定克黄祖、刘表,此则卿之大功也;而张长史之言亦是智者之虑,我自有打算。”
  当下,孙权任命甘宁为周瑜的副手,抱定必胜信心,决定再次进攻夏口。
在孙权的部队里,因为甘宁的倒戈,士气重又被鼓舞起来,甘宁和他的锦帆船队也就成了军营里最受欢迎的人,唯独十三岁的童子凌统的眼里闪烁着复仇的光芒。当年自己也有过这种眼光,孙权看在眼里。
  接下来的战争便没什么值得讲的了。黄祖派大将陈就、邓龙为先锋前来迎敌。然而,陈就、邓龙看起来更似是螳臂挡车了。吕蒙率先于阵上力斩陈就,夺得头功,邓龙被董袭砍死。
  黄祖眼看夏口已是兵败将亡,大势已去,情知江夏也守不住了,便弃城而走,奔荆州去。不料刚出东门没几里,但听路边芦苇丛中响起一阵清脆的铃声,接着便是一声喊起,一位威凛凛的战将立马拦住去路。
  黄祖定睛一看,差点没吓得从马上摔下来。“祢衡,你这冤鬼奈何缠住本帅不放!”
  他没叫出声来,因为吓得叫不出来了。而那将已开口了:“认得劫江之贼么?”
  黄祖这才知道不是祢衡索命,而是甘宁来寻仇。他自知难免,拨马就走。甘宁哪里肯放,冲开士卒,直赶将来。又听得后面喊声起处,又有数骑赶来。甘宁看时,却是老将程普,他怕程普抢功,慌忙拈弓搭箭,朝着黄祖后背就是一箭。他手下一位叫冯则的骑兵冲上前去,一刀砍下了黄祖的头颅。这位鲁莽无能的黄大帅就这样送了性命,死在了他看不起的“劫江贼”手里。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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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攻下了江夏,孙权复仇之心更切,干脆令三军尽皆缟素,浩浩荡荡、杀气腾腾欲向荆州进发。
  正待拨营,扯后腿的消息却接连传来:
  第一个消息是丹杨出事了。不出孙权所料,孙翊果然养虎为患,被妫览、戴员所杀,这两个贼人举丹杨郡投了扬州刺史刘馥。
  孙翊虽说刚愎自用,不肯委心相从,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兄弟!更何况,妫览戴员还将先兄千辛万苦打下来的丹杨郡送了人家,孙权怎能不痛恨交加。这般痛恨一番,由孙翊又想到了庐江郡的李术,听说黄祖的副帅苏飞兵败后投奔他了,而李术竟也开门相迎,毫不避弃。
  第二个消息是新近大破袁绍、志得意满的曹操从许都遣使到了江东,命孙权遣子入朝随驾。吴太夫人急召孙权与张昭、周瑜回吴郡(今江苏苏州)合议。
  “曹阿瞒终于凯觎起江东来了!”周瑜对此似乎早有预料,所以也并不惊奇。
  孙权恼的是他进攻荆州的报仇计划被打乱了,“又要便宜了刘表老儿!”他恨恨地挥剑在庭院里乱斫一通,树枝被他砍下不少。
  大军终究只得回师了。孙权便与众将商议分兵据守刚刚攻下的江夏城,作为日后进攻刘表的跳板。然而,虞翻却劝他放弃江夏,因为以目前形势,曹操已发出了染指南方的信号,与其花力气灭了刘表占据荆襄,直接与曹操接阵,还不如留着刘表,作为中间缓冲。
  虞翻的意见得到了周瑜的支持,孙权也终于同意,下令全师而还。当然,他没有忘记到鹦鹉洲头去奠祭他的朋友弥衡,并在湖心沙洲上为弥衡筑起一座大墓,亲笔题下“汉处士弥衡墓”六个大字。他又差人去找那位令弥衡心仪到丧命的妓女,然而她早已随她的书吏丈夫避乱出逃,不知所终了。
  即使找着那女人,又能替泉下的知己好友做些什么呢?然而,当手下来报找不着人时,孙权心头却多少有些怅然。
             
  在回师的途中,孙权显示出快刀斩乱麻的超凡本领。
  这一日午后,他突然带着他的五部司马出现在庐江郡的郡守衙门。谁也没有想到大军会突然绕道庐江,正在昼寝的李术更是措手不及。
  慌忙将孙权迎入衙门,李术连鞋都没有穿好。
  “仲谋,何事来得如此匆忙?”
  “来向你要一个人?”
  李术已听出来者不善的味道,他的头脑快速飞转着,口里应付道:“噢?但不知仲谋要找何人?你要找的人又怎会在我庐江出现?且待我会集郡丞、功曹们,或许他们知道仲谋要找的人。”
  “不必麻烦。这人正是明府大人所留,所以你一定知道。”
  李术听到孙权不与自己兄弟相称,反倒称自己太守明府,更知不妙,暗思开溜,却被五部司马按剑侍立,一步都走不脱。这一来,李术倒横下心来,心想这毕竟是我的地盘,你能把我怎么着!口气也就转硬了:
  “仲谋不必拐弯抹角,要想找何人但说无妨。”
  “苏飞。把苏飞的人头献来!”
  “哈哈哈哈!”李术狂妄地大笑起来,“不错,苏飞是在我这里,不过,人家穷困来投,也是看得起我,我又怎能陷他于死路。这一点春秋大义仲谋你也是应该知道的!”
  孙权把脸一沉,一双碧眼眯起,闪出两道精厉无比的光芒来,“苏飞与孙家有杀父之仇,这你不是不知吧!”
“讨虏之死咎由黄祖,这杀父仇人苏飞怎么能排得上?”
“这么说,苏飞的人头你是不肯献了?”孙权又厉声逼问。
  “决无此理!”李术倒也不愧是一条硬汉。
  “那就献你的人头吧!”旁边的周泰大叫一声,早掣剑在手,一剑砍去,李术还未及吭声就身首异处了。
  “召庐江郡郡丞以下各班曹掾来见!”孙权头也不回,下令道。
  吕蒙得令出去。不一会儿,庐江郡郡丞带了手下官员曹掾齐刷刷畏颤颤地跪在了大堂之下。孙权亲自下堂来将他们扶起,好言宽慰,并布示李术招降纳叛暗中谋反的罪逆。
  于是,庐江郡又有了一位新太守--当年助孙策起兵的孙氏元勋旧臣朱治。孙权将孤儿凌统托付给了朱治,一则因为朱治没有儿子,二则凌统与甘宁在一起自己总也不放心。朱治自然欢喜不已,孙权也算暂时解决了一桩难题。
至于苏飞的脑袋么,孙权是叫甘宁去取的,但甘宁回说苏飞已找不着了,孙权也便不再追问。那位郡丞暗底里纳闷:说是来取苏飞的首级,怎么取了李太守的首级就作罢了?说是苏飞找不着了,明明在吕蒙召我们进衙门时,苏飞还跟我们在一起,怎么一转眼就插翅飞了?
  
  在丹杨城下,已向扬州刺史刘馥纳土请降的妫览、戴员没有等到前来接收的刘馥部队,某一天清晨醒来,城池却已被吕蒙、徐盛的军马围了个铁桶一般。偏偏这妫览又犯了个“寡人有疾”的错误,他不仅害了孙翊的性命,又看中孙翊寡妻徐氏的美色。于是这徐氏便将计就计,一面敷衍着杀夫仇人,一面与孙翊心腹旧将孙高、傅婴密谋,设计令妫览、戴员分别伏诛。城门大开,丹杨城头重又树起孙字旗帜。
  丹杨太守的印绶被孙权授予了另一位孙氏旧臣吕范。至于那两位诛杀叛逆的功臣孙高、傅婴却并没有得到多大的赏赐。孙翊已死,一切也就作罢了,孙权只将两人封为牙门将,终其一生,也未见重用。
  平定庐江、丹杨两郡之叛,做得十分漂亮,几乎都是兵不血刃,班师途中信手拈来,令随军的张昭、周瑜都倾心佩服。许多年后,张昭老去之际,告诉他儿子,当年他与周瑜正是在孙权成功地处理了这两桩事后,才最后认定孙权可与共成大业,故委心而服事。这自然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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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吴郡,又是一番争议。
  在议事厅上,张昭振振有词:“曹操欲令我遣子入朝,是牵制诸侯之法也。然而即便识得他的用心,如不遵从,恐授他以口柄,兴兵下江东来,那时节势必危也!”
  他的语气是那样肯定,不容置疑。
  孙权默默不语,想着心事:
自己的儿子孙登、孙虑、孙和年纪都还幼小,侄儿孙绍倒是可以代劳。孙绍是孙策的儿子,自己的位置得之于孙策,难道今后自己的位置应该传还给他?这自然不是孙权愿意的。如此看来,这位侄儿在身边终是个妨碍,不如乘此将他送到许都去。
  不可!不可!送到许都可是做人质啊!兄长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这样做怎对得起兄长泉下之灵,江东的文武看了也会寒心!孙权啊孙权,你怎么会动这么卑鄙的念头!他不禁深深地自责起来。
  那么,自己的兄弟中挑一个如何?孙翊本来是最合适的人选,却已惨死,这本帐也就不用再翻了;孙匡、孙朗年纪太小,再说,母亲生下我们兄弟五人,这下已经走了两个,白发人送黑发人,她老人家该有多悲伤啊,又怎能将她的孩子送去当人质呢?孙权想着,不禁回顾母亲。
  果然,吴太夫人一脸悲戚,语带哽咽:“策儿、翊儿尸骨未寒,匡儿、朗儿我是坚决不放的!”
  吴太夫人说着把求援的目光投向周瑜。
  周瑜已经隐隐觉察到孙权对自己和张昭的那份戒备之心,与自己的凡事小心谨慎,执礼愈恭相反,张昭似乎是越不当一回事,越发以老卖老,他曾经对人扬言:“是讨逆将军(孙策)将讨虏将军(孙权)托付给了老臣,而不是讨逆将老臣托付给讨虏!”当时周瑜听说,只得摇头苦笑,关照手下不许乱传。现在,且不说他的态度会叫孙氏母子无法接受,且其观点也有与自己相左之处。如此,便不得不驳他一驳了。
  “如若依了曹操,质子入朝,难道就可保证曹操不会加兵江东了?”周瑜并不看张昭,只顾自己侃侃而论,“曹操凯觎江东之心久已生成,一场大战自是难免,若今质子入朝,到那时两军对峙,反倒要投鼠忌器,受了他的要挟。”
  吴太夫人听了频频颔首。
  周瑜又转顾孙权道:“将军承父兄遗业,兼六郡之众,兵精粮足,将士用命,有何逼迫而非欲送质于人的?送一质子,则不得不与曹氏连和;彼有命召,也不得不往。如此则受制于人了。不如不遣,徐观其变,别以良策御之。”
  吴太夫人早已按捺不住,怕还有别议,连忙来下结论:“公瑾之言为是!”
  张昭尤有不服,对周瑜道:“曹操方破袁绍,兵势正盛,且其挟天子以令诸侯,出师有名,若其加兵江东,周郎,你能保江东无恙么?”
  “仰仗先破虏、讨逆将军昊天垂佑,周瑜唯矢忠矢勇而已!”
  从本心上讲,孙权又何尝愿意质子入朝,现在见周瑜一副沉鸷有谋的样子,总算有了些安慰,“先父与曹操曾同起兵讨乱,孤今承父之业,自然也与曹操平起平坐耳,何来质子入朝之理?若要孤遣质子,可叫曹操也遣子来质!”
  这已是心目中极无汉帝之言,张昭听了不禁摇头,两颗老泪便要挂下来,忙称眼疾,掩袖去拭。周瑜看在眼里,暗暗叹息一声。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25
  
                [9]
  现在应该来说说刘表的情况了。
  在官场上,他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他号称是汉景帝之子、汉武帝异母兄鲁王刘余的后裔。然而,这位汉室宗亲出名得相当危险。早年,他曾被专权的宦官视为异端的党人,遭到通缉。党锢解除后,他才重回官场,做了大将军何进的僚属。后来,经黄巾之乱,朝廷想最大限度地起用刘氏宗亲,以加强中央皇权,刘表才被任命为刺史接替王睿入主荆州。
  他做荆州刺史也做得不容易。上任时,荆州地界上拉起武装的地方枭雄比比皆是,又有袁术凯觎荆州,拦在道中不让他去赴任。他手中无一兵一卒,空手起家,靠结交人才,用计收伏了地方枭雄,才实实在在地控制了荆州。平心而论,以他前期的作为,倒也不失为一个英雄。
  然而后来,他基本上就实行保土安民、维持现状的政策了,给人的印象也就是那种优柔寡断、不思进取的面貌。除了受袁绍指使,截击过属于袁术一党的孙坚外,他从未得罪过任何一路军阀。事实上,这唯一的一次“恶人”也叫他做得追悔莫及:没想到孙坚竟会有这么厉害的两个儿子!
  刚刚接到黄祖阵亡,江夏失守的消息。说实在的,这早已在他意料之中,然而,现在确确实实地听到这个信息了,却仍不免有些惊心。他怕江东兵复仇之心仍未能灭,乘胜西进,危及荆州,于是,他忙派人去新野请他的盟弟刘备来。
  刘备是建安六年(公元201年)曹操破袁绍于仓亭后,从袁绍阵营里投到自己麾下来的。当时考虑这位贩履织席出身的刘备号称是汉景帝之子、汉武帝庶兄中山靖王刘胜之后,好歹也是个汉室宗亲,按辈份是自己的兄弟辈;且刘备在江湖上也有英雄之名,两个结义兄弟关羽、张飞武功更是无人匹敌,所以就将新野城借给了他,既是给他一个安身之处,也是替自己树一道防御曹操南侵的屏障。
  现在看来,得先把这道屏障移来抵挡孙权的进攻了。
  
  然而,江东兵在拨下江夏城后,没有挥师西进,而是掳走数万江夏住民后班师而回了。刘表以为自己牺牲黄祖的政策奏效了。虽然有些内疚,但终究保全了自己。在这个时代,许多人因战争和瘟疫而丧命,到处都为人口不足而烦恼。因而俘虏敌方的人民,补充己方的劳力及兵源,也就成了战争的目的之一。孙权掳走这许多自己的子民,虽说叫自己很难受,但至少意味着短时期内他不会再西征了。
  原以为孙策死了,自己可以缓一口气,谁料想这孙权比孙策还厉害。哎!孙文台啊,早知道你有这么两个儿子,我也不会来与你结仇了!
  儿子,儿子,再想想自己的儿子!
  刘琦是自己的长子,但软弱懦怯,在这样的乱世,决非能与群英争雄的人物。事实上,他非但不能与群英争雄,连与自己的兄弟都争不过。
  刘琮是自己的幼子,他的生母蔡夫人出身襄阳大族,娘舅蔡瑁现掌握着荆州兵权,这一干人屡屡想叫自己废长立幼。比较起来,自己倒也是更喜欢刘琮,这恐怕也是喜欢他娘的缘故,爱母及子,就像爱屋及乌。然而毕竟刘琦也是自己的骨肉,终不愿意太亏待了他。--哎,江夏现在不是缺了个太守了吗?而且刘琦在孙权围攻江夏之时,也曾志愿从军去救援江夏,当时自己存心要牺牲黄祖,所以没有当即依允。
  
  “琦儿,我们晚了一步”
  在襄阳的府邸内,刘表作出十分沉痛的心情对长子刘琦如此说道。刘琦志愿从军,无奈战争已经结束了。
  “是……”
  刘琦点头。
  “不过,江夏太守的职位还空缺着。”
  “请父亲拨一万精卒,让孩儿去收复失地吧!”
  刘琦自然也知道孙权已撤兵的消息,然而他还是说得十分慷慨激昂。说实在的,他也意识到自己在襄阳敌对势力保围中的危险境地。他曾向刘备新近聘来的军师诸葛亮讨教,诸葛亮也建议他屯兵守江夏,一则避祸,二则也可发展自己的势力。
  刘表见儿子与自己想法一致,十分高兴。劫后重建,新的江夏太守必须负起种种的困难工作,这个职位也只有荆州主君的公子来做才合适。
  “不过,曹操的动向不明,不能拨出太多兵马给你。……我想,你且先带三千人马上任去吧。”
  刘表当场决定了这项人事。刘琦怕事有反复,不敢再讨价还价。
  带了三千士兵,刘琦公子就成了一座空城的太守。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26
第四章 山民蜂起
                [1]
  孙权虽说放弃了到手的江夏城,但是从江夏掳走数万居民,也可算是个巨大的胜利.当时的江东地广人疏,事实上,江南人口大增,是六朝以后的事,在孙权统治的时代,这个地方还为人口过疏而烦恼,因为人口过疏必将会导致兵力的慢性不足.
  孙权的谋士们也都看到了这一点,有人便劝孙权乘胜扩大战果,料理江东内部,打打那些山民的主意.
  所谓山民,是指那些散居在江东的山谷林莽中的部落,大多是已经汉化了的越族遗民,所以又称“山越”.在江东的山越部落大大小小有无数个,各有魁帅酋长,这些山民性情膘悍,好武习战,却不服教化,逃避赋役.吴越之地自古即出铜铁,山民能铸造兵器,各个部落都有自己的部落武装,原先由汉皇朝分封到江东各州郡的地方长官各自为政,对这些山民也无能为力,只好听之任之,两下倒也相安无事.自从孙策渡江以来,山越渐渐感到了威胁:一个强大政权的诞生必然不会允许不服教化者的存在,于是山越部落主动与东汉的州郡长官联合,抗击孙策.其中最大的部落魁帅就是吴郡的严白虎.
  经过四年马不停蹄的征战,骁勇善战的孙策在消灭了各州郡地方长官的同时,也给予了山越以沉重的打击,他们的领袖人物严白虎被传首九边,山越起义的星火暂时被扑了下去.
  然而,孙策的死讯迅速在各山越部落中传开,山越的魁帅酋长们不知道继位者的“孝廉”、“茂才”身份是什么意思,但总之晓得是个十九岁的读书人.这使他们大大地笑话了一番.于是,这批魁帅们又蠢蠢欲动了.原先被孙策生擒过的丹杨山越宗帅祖郎首先发难,驱逐了孙氏集团派去的地方官,拒绝再替孙氏当兵纳粮.会稽山越大帅潘临、吴郡山越酋长费栈等纷纷起兵响应.一时间,像马蜂窠被捅,山民蜂起.而刘表的侄子、以骁勇闻名的刘磐又奉命从海上策应叛乱,数度从沿海的艾、西安诸县骚扰江东,致使反叛的山民气焰更盛.
  
  “是收拾他们的时候了!”刚刚替父亲报了仇的孙权攥紧拳头,咬牙切齿.
  “好比一户人家有很多孩子,山越只不过是些不听话的孩子而已,但他们毕竟也是你的子民,怎么可以用这种仇恨的态度对待他们呢?”
  说这话的是孙权最亲信的谋士虞翻.近来,孙权感到虞翻恃仗自己对他的亲密,屡屡犯颜扫自己的兴,都快成为张昭第二了.他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变了还是虞翻变了,权力肯定会带来变化,而变化又会带来烦恼,这使他很不愉快,于是,他也没好气地反驳道:“不听话的孩子就是没用的孩子,没用的孩子要他干吗?”
  “我只听说虎毒不食子,看来将军比老虎还狠!”虞翻这张嘴巴也决不肯认输.
  “你--!”孙权正要发作,突然从虞翻联想到了弥衡,自己总不见得去做黄祖这样的人吧,于是,他那张绷紧的脸马上舒缓下来,转而哈哈大笑起来.
  为虞翻暗暗捏了把汗的江东文武,没有人知道孙权笑什么,但一颗心总算是落地了.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26
                  
                [2]  
  对山越作战的计划很快被制订出来.根据孙权的部署,军队中将设置左、右督,以周瑜为左督【1】,统兵留镇巴丘,以备荆州的刘表及其来自北方的威胁;而素与周瑜不睦的老将程普被拜为右督,分部诸将,讨伐山越.同时,孙权又分海昏、建昌等六县,任命大将太史慈为建昌都尉,坐镇海昏,专门对付刘磐.
  作出以上部署后,孙权感到一身轻松,他从案几旁站立起来,抻了抻宽大的衣袖,舒展因久坐而略感麻木的身躯,但是一种隐隐的歉疚却很快爬上心头:设置左、右督的做法明摆着是分周瑜的军权,想他周公瑾沉鸷多谋,实在是难得的将材,自跟随先兄起兵以来更是忠心耿耿,功劳在江东文武中当推第一,况且自己继位以来,他对自己执礼甚恭,并无半点非分之想,现在这样的安排,是不是会叫他感到寒心,同时,江东的文武是否也会有想法.
  孙权偷眼去看周瑜,周瑜脸上并没有丝毫异色,仍是那副君子坦荡荡的神情,这叫他更添内疚.然而,他很快战胜了这种不利的情绪,毕竟,这样的安排是出于江东的大业和自己的政权考虑,做大事业的人哪里能受诸多道德的约束!
  这样想着,他便释然了.当然,对于周瑜却还是应该格外笼络一番,以示弥补的.于是,他走到了周瑜身边,拉住周瑜的手,泪眼盈盈地说:
  “公瑾,我这里实在是一日不可没有你在身边,然而,镇抚长江,捍卫江右又是非你莫属……公瑾此去,多多保重!”
  说最后一句话时,语已哽噎,孙权连自己都暗暗欣赏自己的表演才能.这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几乎是个天才,他已经知道表演即是统治的一部分.
  “主公放心,周瑜敢不效命!”
  群臣看到这一幕都嘘唏感叹,唯有虞翻脸上的神情是木讷的.也许他正在想,那些嘘唏感叹的群臣究竟是老实呢还是狡猾.
  “好,好!”孙权握着周瑜的手,凝视周瑜良久,转身吩咐手下,安排酒宴,为周公瑾壮行--“今天大家不醉不休!”江东的统治者这般豪迈地发话了.
  酒宴是隆重且热闹的.孙权本人就兴致很高,他拉着周瑜跟他一起坐在上首,一如当年孙策的模样.并且命令所有的臣僚都来向功高盖世的周公瑾敬酒,然后,他又亲自把盏为大家祝酒,一个接着一个.这位未来的吴大帝在酒量方面确实堪称海量,他的臣僚们却有些招架不住了,然而,君主敬酒又岂能不喝,喝到后来大家便有些免为其难了.
  孙权敬到虞翻座前时,只见“卜通”一声,虞翻的脑袋重重地砸在了面前的酒案上,随即他的身子也像去了骨一般软瘫在地上,同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呼噜声.
  “哈哈哈,虞仲翔(虞翻字)原来如此不耐酒!”孙权开怀大笑.
  然而,他很快笑不出来了.当他离开虞翻的座位,走向另一位谋臣刘基跟前时,“醉酒倒地”的虞翻却一古碌坐了起来.这不是承心不给面子么!孙权勃然大怒,“你这个乡巴佬,实在是太无礼了!”他乘着酒兴拔剑就要砍虞翻.
  左右侍者莫不惶遽,群臣一时也不知所措.
  幸喜刘基起身抱住孙权,劝谏道:“将军您酒过三巡之后杀死士大夫,虽说虞翻有罪,但天下人怎么会知道呢?大家总以为是您酒后的莽撞行为!况且,将军因为能够兼容并蓄,才使海内贤士望风归顺,现在杀一虞翻,即是将往昔令名一朝弃尽,值得吗?”
  “曹操连当世大儒孔融都要杀,我难道就奈何不得一个虞翻?”孙权气犹未消.
  众人此时方始都上来劝谏,你一言我一语,却还是刘基的话最到位:“曹孟德轻害士人,所以天下非难之;将军你躬行仁义,当以尧、舜为榜样,又怎么可以将自己去与曹操比呢?”
  孙权掣剑的手垂了下来,口里出着粗重的大气,过了半晌,他仿佛回过神来:
  “我是不是喝多了?”
  于是,他宣布赦免虞翻,并且告敕左右,今后自己酒后言杀,皆不得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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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酒宴上的这一幕插曲很快有了意想不到的沿续.
  孙策的从兄、定武中郎将孙 ,此时官拜乌程太守.他因为自己年龄在孙氏堂兄弟中最长,所以并不服孙权继位统事,一心想乘隙夺位,苦于没有内应.现在见虞翻与孙权之间出现这样的裂缝,以为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于是,这位不自量力的野心家写了一封密信给虞翻,提出与虞翻联手谋纂孙权的统治.然而,他的密信很快被呈到了孙权的案几上.看完这封信,孙权几乎吓出一身冷汗.
  “如果我们两人的关系还像以前那么亲密,他会不会写这封信给你?”孙权突然提了这么一个问题.
  “我想不会.”虞翻答道,“不过,那样你也就不会发现这样一个阴谋.”
  “唔,你说得对.也许我们现在这个样子正好呢!”
  两人相视而笑.
  几天以后,孙 被免去了乌程太守的职务.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被免职,在孙权叫人给他捎去一个包裹后,这位被免职的太守又突然在自己的宅所悬梁自尽了,自然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自杀.他的丧事被很隆重地操办,在他死后的墓碑上又恢复了乌程太守的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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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就在孙权经略江东之际,曹操在北方取得了空前的胜利。
建安五年(公元200年)十月,曹操出奇兵,绕到袁绍后面烧了袁绍的粮草,在官渡大败袁绍,绍仅与800骑逃回河北,冀州诸郡县多降曹。
建安六年四月,曹操在河上炫耀武力--他的骑兵在历史上首次使用了用皮革和金属制成的遮挡马的胸脯与头部的护具,这种铠马后来影响了欧洲中世纪的骑士,演变成为骑士用来保护坐骑的具装铠--并再度在仓亭这个地方攻破袁绍军。九月,操亲自率军至汝南征刘备,刘备弃城而走,南下投奔荆州刘表,刘表使备驻扎新野。
建安七年九月,曹操派司隶校尉钟繇围南匈奴单于呼厨泉于平阳,呼厨泉降。
建安九年八月,曹操攻下袁氏集团的大本营邺城,汉献帝令操领冀州牧。
建安十二年八月,曹操登白狼山,大败乌桓。同年九月,辽东太守公孙康献袁绍二子袁尚、袁熙首级,风云一时的袁氏集团烟飞云散。
至此,他已基本统一了北方。
建安十三年正月,刚刚讨伐乌桓、将袁氏一门赶尽杀绝了的曹操回到现已成为他的大本营的邺城,做出一桩令南方的刘表、刘备、孙权都十分紧张的事来:他在邺城城内玄武苑内开凿了玄武池,训练他的水军。
四月,他将西凉军阀马腾弄到了许都,封了他一个卫尉的虚衔,同时将马腾的家属(除了他的儿子马超之外)统统迁到了邺城。这样,他的西部暂时没了顾忌。
六月,他又上表汉献帝,罢除三公之位,重新设置丞相,并当仁不让地由自己出任丞相,总揽朝纲。
一切迹象都表明,志在一统的曹操已把眼光瞄向了南方,正紧锣密鼓地做着南征的准备。
孙权也赶紧行动起来,他将自己的大本营从吴郡移到了柴桑(今江西九江),并决定将因镇压山越起义而散布在各地的军队集结到柴桑附近。
柴桑位于庐山山麓,是面对鄱阳湖的要冲。周瑜被他紧急从巴丘调来,负责在鄱阳湖训练东吴全部的军队。因为孙权遍观诸将,也只有周瑜堪当此任,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让他权重一时了。
为了鼓舞士气,孙权与虞翻密谋,设计了一个古人惯用的故事:
柴桑的江边有口井,相传原为西汉名将灌婴所开凿,因年久失修而淤塞。这口废井正好被圈在孙权的帅营里面。这一日,孙权突然心血来潮,命中军司马吕蒙带自己的亲兵掏井取水。吕蒙被派了这样一件差事,老大不高兴,但又不敢违令,还是带着部下肩扛锄头铁钯去执行了。
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吕蒙急匆匆跑来报告,说是在井中发现一块碑,碑文上还刻着字,无奈这位中军司马识字不多,看不太懂,只好来请孙权自己去看。
“子明(吕蒙字),你今统兵掌事,不比从前,应该读书长益了。”孙权正与帐下文武议事,笑着批评自己的爱将道。
“回禀主公,非不欲读书,实是军中事务繁杂,恐不容复读书。”吕蒙被孙权说得不好意思起来,口中仍狡辩着。
周瑜、鲁肃等人皆笑了起来。
“岂是让你皓首穷经去做五经博士?但当于今古事粗有涉猎而已。若言多务你岂若我?我自统事以来,尚且不忘搜罗诸家兵书史书,自以为大有所益。子明意性朗悟,学必有得,当不为?”
这段著名的对话后世被作为劝学的经典语录。吕蒙当下大惭。
孙权说罢,便带文武出帐去看。但见碑约五尺见方,碑文上分明刻道:
“颖阴侯所开,三百年当塞,塞不满百年,又为应运所开”。
周瑜以下众文武皆大惊,继而纷纷恭贺孙权,以为是祥瑞之兆,惟独虞翻拈须而笑。虞翻的笑容当然没有逃过周瑜之眼,只是他装作视而不见。
孙权接受着众部下的祝贺,当即大喜,下令将此井命名为瑞井。此井于今尚存,井傍长江,每当江上大浪起,井中水动,所以又称“浪井”。吕蒙因掘井为功,被封为横野中郎将,赐钱千万。
东吴上下为之鼓舞。
然而,处在第一线的刘表此时却病入膏肓,无法作积极的准备。
建安十三年七月,曹操的五十万大军,号称百万,浩浩荡荡、惊天动地地向荆州方向进发了。
出师的日子选在丙午日。行前,曹操曾向他的谋主荀 问计,荀 道:“五十万大军稍有风吹草动,对刘表来说,都是闻之如惊雷了。丞相可率军张扬于宛县、叶县一带,而暗中派精卒从小道轻装疾进。这样就可以打刘表一个措手不及。”
曹操依计而行,然而,荆州此时却发生了大变。
襄阳城里的刘表听得曹操大军南下的消息,又惊又怕,背疮发作,一命呜呼了。
荆州大将蔡瑁幼时就与曹操有交情【1】,年轻时还同在洛阳的皇家禁军羽林营里当过执戟羽林郎。此刻,他想沿用一下这份交情。于是,他与刘表的侄儿张允及谋士蒯越、韩嵩、傅巽、客卿王粲等人拥立了刘琮,并再三劝说刘琮准备归降曹操。
刘琮在这一干人的游说下,早失了主意。最后,他也不通知在新野、樊城一线驻防的刘备,径自派人拿了当初汉帝授与他父刘表的荆州牧符节,前去迎接曹操。
当刘备得知刘琮已投降的消息时,曹操的大军已到了宛城(今河南南阳)。刘备这一次当真如闻迅雷一般大惊失色,责备刘琮派去的使者、大儒宋忠道:
“你们这些人也太过分了!等到大祸临头才来告诉我。”
然而不管他怎么抱怨,事情都已是无法挽回了。
刘备与他新近三顾茅庐请来的军师诸葛亮商量,樊城是守不住了,决定率军向江陵方向撤退。
当刘备的军队撤退途中经过襄阳时,诸葛亮劝刘备发动一次突然袭击,攻占襄阳,接收荆州之兵,再与东吴的孙权联络,共同抗曹。然而刘备拒绝了这个建议:
“刘景升(刘表)尸骨未寒,我岂忍立即夺其子嗣的地盘。”
他甚至还怕刘琮降曹后遭遇不测,所以特地亲自跑到襄阳城下呼喊刘琮,邀他一起南撤。刘琮心里既害怕又愧疚,不敢到城头来露面见他的“叔父”。
襄阳的不少百姓及刘表的一些旧部却纷纷跟着刘备南撤,而且沿途人数不断增加,最后竟达到了十余万人,辎重数千辆。刘备的万余士卒很快淹没在老弱相扶的难民潮中,与其说他们是一支行军的部队,倒不如说是一支空前庞大的逃难队伍。
江陵是位于长江北岸的战略要地,刘表在世时,曾在这里贮存了大量军备。曹操听说刘备奔江陵去了,深恐这些军资落入刘备之手,便撇下大部队,亲率五千轻骑,星夜追赶刘备。
一日一夜即可急行军三百多里的曹操骑兵很快在当阳地界赶上了一天只能行进十多里的难民队伍。在长坂坡这个地方,刘备组织了一次抵抗,但尚未正式交手,惊恐的队伍就很快被曹操的铁骑冲得七零八落,刘备仅与诸葛亮等十余骑落荒而逃。全部辎重都落入曹军之手。
曹操几乎是兵不血刃地占领了荆州。一时,曹丞相的威名远扬,连远在西蜀的益州牧刘璋闻得此讯也连忙派来使者向曹丞相表示臣服,还派来士兵补充曹操的队伍,并承诺对中央朝廷纳税和征兵的义务。
“哈哈哈哈……”在襄阳城内原刘表的官邸里,回响着曹操睥睨一世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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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对山民的作战名义上是由右督程普指挥的,然而孙权却把程普派到了山民闹得最凶的乐安前线去作战,而另派吕范去鄱阳,韩当、周泰、吕蒙等将领分赴剧县等地讨伐,所以,整个的作战指挥其实便掌握在了孙权自己的手中.
  那些山民虽然凶悍好斗,然而对于阵法谋略等等毕竟知之甚少.这样的乌合之众较之训练有素的江东军队自然是不堪一击的.江东军队的战线很快推进,战事进行得十分顺利,这其间有不少壮丁被俘,从而被整编进江东的军队.
  然而山民也有山民的办法,他们通过煽动,很快找到了同盟,处于今天湖南西部至贵州东界的武陵蛮诸部落纷纷起事呼应山越.
“命令武陵太守黄盖务必肃清叛夷!”孙权又在他的议事大厅里发号施令。
然而孙权不会知道,当武陵蛮夷蜂拥而至,前去攻打武陵城时,黄盖将军手下的郡兵却只有五百人----他原以为武陵郡不是战区,看在老战友的份上,他把他的部曲大部借给程普去乐安打山越了。
“这可怎么办,要是丢了武陵,讨虏将军非杀了我们不可!”
“听说武陵夷抓住我们汉人也是抽筋剥皮,无恶不作。”武陵郡丞等一班曹掾吓得浑身发抖。
黄盖自顾自“咕冬咕冬”大口喝酒。
“明府大人,请你不要再喝了。”郡丞忍不住要制止他了。
“好,不喝便不喝!来人,传我将令,去将城门大开,本太守要出城去破敌!”黄盖醉眼朦胧地嚷着。
郡丞和一班曹掾看在眼里,叫苦不迭。

武陵郡的城门吱呀呀地打开了。
城外,正在骂骂咧咧搦战的武陵夷队伍中发生了一阵骚乱。
“城门打开了,我们冲进去!”
“这样大开城门肯定是有大军埋伏,我们贸然冲进去等于是去送死。”
“你们这样畏畏缩缩哪里像打仗的样子,不怕死的跟我冲进去!”一位叫罗其的武陵夷小头目紧了紧扎衣裳的破布带,赤了双大脚,挥舞着弯刀怪叫着冲过来。他的身后,也有几百名胆大的蛮子跟着。
当这些蛮兵一半进入城内后,黄盖的五百郡兵从城门甬道两侧发起了突然的夹击,数百蛮兵被立时斩获,尚未进城的赶紧后退,城外的其余蛮兵更不知城内守军虚实,也皆吓得四处奔散.
“哈哈哈----”黄盖在郡丞等人惊慕的眼光中回到太守府,“再拿酒来,噢,还有纸笔伺候!”
武陵暂时围解,然而,黄盖却不敢大意,他要向孙权修书告急。
郡丞等人至此才松了一口气,看来我们的黄太守还真不是一个糊涂虫。
快马带着六百里加急的塘报骤雨般落在孙权的奏案上.
  更为可怕的是,盘踞在岭南交州的士燮兄弟也蠢蠢欲动,妄图驱遣他们的南越蛮兵来夺江东地盘.而且此举显然还是受到了曹操的暗中支持,因为恰恰在这时,朝廷下诏拜士燮为安远将军,封龙度亭侯.同时,荆州的刘表也想把手伸到岭南,派他的人吴巨出任苍梧太守,以协助士燮兄弟.
  --形势急剧直下.
  “应该赶快把周公瑾调回来对付他们.”张昭对局势也十分担忧,用一种顾命大臣的命令式口吻向孙权建议道.
  孙权沉默不语.他本来倒也在动这个脑筋,但张昭的语气令他十分不快.
  当张昭再一次提出建议时,孙权下定了决心回答他:“仲父【2】,我岂不想公瑾回来帮我,只是比起山民蛮夷的疥癣之痒,刘表、曹操才是心腹之患!”
  “那我们至少可以问计于周郎.”
  “周郎他自己也够忙的了.”孙权没好气地说,为给张昭一点面子,他压下了下面一句话:“我本来还想问计于你呢!”
  
  上天毕竟还是垂青于江东未来的主人的,柳暗花明只在转瞬之间.
  刚刚投奔来的士人、被任命为海盐长的步骘上书孙权,称自己曾与士燮同窗,愿去说服士燮归降.接到奏章的孙权仿佛看到一根救命稻草,忙令人将步骘从海盐调回吴郡来,连夜召见了他.
  “你与士燮同窗,可知士燮为人?”孙权急切地想了解他的对手情况,说实话,此前孙权对交州南蛮之地是一无所知.
  “此人乃苍梧广信人.其先本鲁国汶阳人,因避王莽之乱,而逃至交州,六世而至士燮的父亲士赐.士赐在先帝(汉桓帝)朝曾任日南太守,士燮少年时也曾游学京师,与不才一同拜在颖川刘子奇门下.不才曾与他三载同窗,共治一部《春秋左氏传》,略有些交情.士燮为人,体器宽厚,谦虚下士,且敏而好学.”
  “哦--我还以为他是个贯头左 、椎结徒跣的南蛮子呢!熟读《春秋》,必知大义,晓之以理就容易多了.”孙权点着头.
  “说起来,这个人还真有点传奇.”步骘显然乐意向主公多介绍一点自己同学的情况,又补充道,“他曾经病死过一回,躺在床上已三天不省人事,家里人都已经替他准备后事了,不料却来了一个叫董奉的神医,以一丸药与他服了,以水含之,捧其头而左右摇晃,过了片刻,他竟苏醒过来,颜色渐复,半天后就能行动自如了.”
  “哦?有这等奇事?世上竟还有这样的神医?”孙权也不禁称奇.
  “听说这个董奉现在就居住在我们江东--”
  “在我们江东?”孙权突然好似想到了什么,沉吟片刻后,缓缓地又像是自言自语道:“前些日子,阚泽在鄱阳给我上书来,说是在匡庐之上有一个姓董的仙人,不种田地,每日为人治病为生,亦不取钱,重病得愈者,只要在他门前栽杏树五株即可,轻病治愈,则栽杏一株,如此数年,有杏树万株,当地人称之为‘杏林’.这董奉可就是那姓董的仙人?”
  “想必是了,想必是了!东吴除了董奉,谁还能有这么高的医术呢!”步骘见孙权也已听说董奉的名声,一阵激动.
  “如此,若能请得董神医下山,与你一道赴交州走一遭,岂不更有把握?”
  “这个自然最好!”
  “那么这件事就交给阚泽来办吧,你先去准备一下,待董神医一到,你们即刻起程.”
  “是.”步骘领命告退.
  接下来对付武陵夷就好办了,孙权手上还有一张王牌,那就是甘宁甘兴霸.他当下便令甘宁率精兵五千,星夜驰援武陵郡,务必狠打猛杀,以其威势震住蛮夷.
  一切安排妥当,孙权着实松了一口气,同时也禁不住有些得意,“去,去请仲父来,本将军要跟他对弈几盘.”他这样命令他的侍卫.
  凶悍的武陵夷碰上更为凶悍的甘兴霸将军,很快被杀得溃不成军.遵照孙权的指令,甘宁在武陵夷中大兴恐怖,遇到不服从的部落,便整个村寨地杀人,直至血流成河,武陵蛮夷闻甘兴霸之名,小儿都不敢夜啼.武陵地区的叛乱便这样被镇压下去.
  步骘、董奉在岭南也立下了奇功.在当时交州的治所交趾(今越南境内),步骘完全是模仿了国朝班固出使西域的大胆做法,在士燮设宴为他们洗尘的席间,仗剑而起,斩杀了刘表派到士燮兄弟那儿去的苍梧太守吴巨,断绝了士燮与中原政权联络的道路;然后再以“春秋大义”向老同学宣讲孙氏集团的德威,劝说士燮归降孙氏集团.士燮本无多少问鼎中原的大志,一心只想安安耽耽割据岭南,先前也是受了曹操、刘表的唆使,才荫生袭取江东之念,现在,与中原政权联系之路既已断绝,江东的实力也非岭南所能觊觎,更何况有同窗好友和救命恩人一起来做说客,士燮便下定决心干脆归降了江东.
  这个消息对于孙权来说实在是个意外的惊喜,对江东上下来说也是一个意想不到的胜利.原本只想消弥腹背之患,没想到不战而屈人之兵,反而拓土千里.于是江东文武纷纷称颂孙权洪福无量,孙权也连忙在张昭、顾雍等人的陪同下,前去祭祀先父、先兄,告慰亡灵.
  为了稳固这个新近得到的后方,在张昭的策划下,孙权将原先的交州一分为二,合浦以北为广州,治所番禺,派吕 去担任刺史;交趾以南为交州,治所交趾,派戴良去担任刺史.同时,表士燮为左将军,统辖广、交二州;士燮之弟士壹为中郎将.
  在这样的形势之下,山越反叛诸部再也抵挡不住江东大军的进攻,魁帅祖郎在陵阳这个地方宣布投降.而其余一些小的部落虽然还在顽强抗争,但毕竟已不成气候,孙权只需派遣几个县令率三班衙役去对付就可以了.
  为庆祝平定山越的叛乱,孙权为程普、韩当、吕范、周泰等出征将士举行了一个极其隆重盛大的班师仪式.得胜的将士们趾高气昂地从吴郡的阊门而入,接受孙权等人的检阅,而叛军领袖祖郎则被责令打着赤膊,负荆背斧,手持旗帜,在军前作前导.根据当时的史料记载,江东的武士们似乎很欣赏这种侮辱对手的做法,后世的《资治通鉴》上留下了“军人以为荣”五个字,表述当时江东武士们的态度.
 
  烽烟四起的江东总算平静下来.然而,讨虏将军府却仍未平静.孙权又在对虞翻大发雷霆了:“这个乡巴佬,我一定要杀了他才解恨!”
  在孙权的早年,他从未对一个臣僚如此破口大骂过,于是张昭认定虞翻是不适合再在孙权身边呆下去了,尽管从他个人的角度来说,对这位直率使性的“乡巴佬”倒是慢慢地喜欢起来了.于是张昭出面,建议将虞翻调至周瑜军前效力.孙权马上答应了这个请求,于是虞翻骑着一匹瘦马来到了巴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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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刘表的死讯传到了江东。本来,这个江东的大仇人死了理应是件值得庆贺的事。然而,东吴的群臣聚会,听到这个消息却是人人心情沉重。
长时间的沉默,倒仿佛是在为刘表默哀似的。
鲁肃最先打破了沉默:“荆州同我们接壤,江山险固,沃野千里,黎民殷富,如果据有此地,实乃创建帝王霸业的良好资本。然而,现在若去抢夺荆州,无疑是把自己推到了与曹操对敌的第一线,这就好比是去抢一个烫手的番薯,不是智者的作为。
“刘表刚死,两个儿子一向不睦,军中诸将也因此分裂成两派,这就给了曹操可趁之机。这种局面目前对我们来说是十分不利的,幸亏还有一个刘备寄居在荆州。
“刘备是天下枭雄,并且与刘表有兄弟的名份,因此只有他可以出来安定荆州局面。请将军派我去荆州,以吊唁为名,去说服刘备,让他出面安抚刘表部众,大家同心同力,共同对付曹操。”
听着鲁肃的一番话,孙权频频颔首。在他的眼里,荆州迟早是自己口中的一块肉,只不过现在不能去吃它,还要用它来磕磕曹操的牙。于是他立即同意了鲁肃的建议。
然而,无论是孙权还是鲁肃都没有想到荆州会这么快落入了曹操之手!
鲁肃没来得及赶到襄阳,就在江夏碰到了刘备的溃军与刘表的大公子刘琦的人马。形势的急遽恶化令他半晌不能语。
“将军现在作何打算呢?”过了老半天,他才问刘备这么一句话。
“我们打算放弃江夏,涉海远走。”站在刘备身旁的一位年轻人不等刘备开口就抢先发话。
鲁肃注视着他,只见这位青年身材修长,眉目清秀,但清秀之间自有一股轩昂气宇,手里握着一柄鹅毛扇子,更添几分儒雅。
莫非他就是刘备三顾茅庐延请来的军师,人称“卧龙”的诸葛亮?想不到还这么年轻!
琅邪诸葛氏的先人是秦末陈涉帐下的大将葛婴。葛婴有功而见谗被诛,汉孝文皇帝追录,封其后人于琅邪诸县,因琅邪诸县旧有葛氏,所以便并氏以诸葛为姓,以示区别。诸葛亮的丈人黄承彦与荆州刺史刘表同是襄阳大族蔡讽的女婿。所以,诸葛亮与刘表还带点亲戚关系,这恐怕也是他蛰居在荆州地盘的原因。而鲁肃之所以知道诸葛亮的这些背景,只因为诸葛亮有个兄长诸葛瑾就在孙权帐下当谋士。
“阁下莫非是子瑜(诸葛瑾)的令弟?不止容貌像,连声音也像……”
“在下正是诸葛亮。”
依照诸葛亮说的涉海远走计划,江东岂不就只有单独去对抗曹操了。这可怎么行?不能叫他们这么早就出局。
鲁肃连忙向刘备摆手道:“将军又何必舍近求远呢?我们孙讨虏聪明仁惠,敬贤礼士,江表英雄多归附于他。且已虎踞扬州六郡,兵精粮足,足可与曹操抗衡。如今,我替将军考虑,不如同我们孙讨虏结盟,共图大业。”
“只是刘使君与孙讨虏素昧平生,江东与荆州还有前嫌,恐怕不妥!”诸葛亮沉吟起来。
“先生之兄现为江东参谋,鲁肃愿与先生一同去见孙讨虏,共同促成我们两家合作!”鲁肃干脆把游说的目标放在了诸葛亮身上。
诸葛亮这回爽快地答应了。--他哪里是真心想涉海远走啊!鲁肃心想。
等到鲁肃同诸葛亮赶回柴桑,在这个东吴的临时大本营里,主战和主降的两派已吵得不可开交。主降者以张昭为首,代表了相当大多数的文臣集团还有孙氏宗亲的一部分人,像孙权的从兄、曹操的儿女亲家、豫章太守孙贲甚至想私下将儿子送去给曹操做人质,以换取曹操高抬贵手;主战者则主要是程普、韩当等一班孙坚的老部下,以武将为主。
张昭他们主降的理由是:曹操乘新灭袁绍、刘表之威,以百万大军压境,志在必得,以东吴现有实力,负隅顽抗无异螳臂挡车,这是其一;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师出有名,江东若与之抗衡,则是背叛朝廷,冒天下之大不韪,这是其二。--更深一层的原因是:张昭毕竟是个忠于汉室的臣子,所以始终还对身为汉丞相的曹操抱有幻想,以为当今中国唯有曹操有此实力和能力统一四海,匡扶他所念念不忘的汉室。
但是鲁肃的观点与张昭截然相反。正如他在投奔孙权时对孙权说的一番话已不把垂死的汉室放在眼里,在他心目中,所要考虑的只是江东的前途和命运。因此,当鲁肃回到柴桑后,他立刻成了主战派的领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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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曹操显然是被一系列的胜利熏得有些飘飘然了,身心膨胀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他给孙权送去了一份语气踌躇、措词强硬的信,名为请帖实为战书,称:
近者奉辞伐罪,旄麾南指,刘琮束手。今治水军八十万,
方与将军会猎于吴。
孙权将这封极具威慑的信遍示群臣,竟然确有不少人吓得变了脸色。主降的一派又将投降的调子大唱起来。孙权只是沉吟不语。程普、韩当辈只会气得跺足搓手,却说不出多少主战的道理来,而鲁肃一张嘴巴又哪里敌得过主和的众口,所以干脆沉默不语。
苦恼的主公低头不语,仿佛嘈杂的争论都与他无关似的。终于,他坐不住了,拂袖离席,转入后堂如厕去了。鲁肃见状,赶紧跟了上去。
“我刚才观察众人的议论,都是想误将军的大事。”鲁肃很有点春秋辩士的风采,出语总是不同凡响,已经到了厕房门口的孙权忍不住止步,回头去看他,“我鲁肃可以去投降曹操,而将军却不可以。为什么这么说呢?我鲁肃投降了曹操,曹操会将我送回到乡里,少不了做一个太守、县令属下的小官,可以乘着牛车,带着随从,跟士大夫们交游,弄得好了还可以得到个州、郡长官的位子。张子布(张昭字)等一班文臣都是这种明哲保身的想法;而将军迎降曹操会得个什么结局呢?位不过封侯,车不过一乘,骑不过一匹,还要受曹操的时时猜忌--听说,刚刚投降了曹操的刘琮已经在赴青州的途中遇害了--”
为了彻底打动孙权,鲁肃不惜临时编了一个谣言。事实上,刘琮降曹后,为青州刺史,封列侯,后又出任汉朝廷的谏议大夫之职,到老来寿终正寝。
“哦?刘琮被杀了?”孙权此时颇为关心刘琮降后的命运,听到这个消息自然大为震动。
“听说当时跟随他前往青州的只有老将王威一人,曹操派了帐下大将于禁前去截杀,刘琮一门尽皆遇害!”
鲁肃干脆由着性子编造下去。这个故事后来被罗贯中氏的《三国演义》所采纳,险些就成了史实。
孙权听着鲁肃的话,长叹一声道:“子敬啊,刚才众人的议论,实在叫人失望!您刚才发表的意见正合孤的想法,这是老天把您送来辅佑孤啊!但是曹操新得了不少袁绍的降卒,又得荆州之兵,其势甚大恐我江东难以抵敌!”此时的孙权对抗击曹操的信心实在少得可怜,出于一种深深的沮丧,他内心开始倾向于主和,
“我到江夏去,引得诸葛瑾之弟诸葛亮在此,他们跟曹操交过手,将军问问他,便可知曹军虚实。”
“哦,就是那个人称‘卧龙’的年青人么?我正想见他一见。”
一眉目疏朗、气宇轩昂,头戴纶巾、手持羽扇的青年大步稳健地走上朝堂来。在这一刻,孙权与诸葛亮各自打量着对方。他们是同一年出生的,但由于孙权留了一部略带些紫色的虬髯,使得他看起来比实际的二十七岁年龄要大些。孙权的双手像两根立柱似的拄在案几上,支撑住他那颗硕大的脑袋和理不清的思绪,沉默不语,只有一双硕大的关节和手腕裸露在外面,格外醒目。
麾下重臣敛声屏息望着苦恼的主君。
朝堂上一片死寂。
只有诸葛亮一刻不停地用一种似乎带着旋律的缓慢手势摇晃着他手中的那柄鹅毛扇。
诸葛亮见孙权长得方口大颐,碧眼紫髯,目有精光,知道不是个轻易能够说动的人,于是干脆用起激将法:“将军应该量力而行,如果能以吴、越之众与中国抗衡,不如早日与曹操摊牌绝交;如果势不能挡,何不早早案兵束甲,北面而臣事曹操!”
孙权听了老大不高兴,便没好气地反问他:“那么你家主公为何不去北面而事曹?”
“刘豫州(刘备官拜豫州牧)乃王室之胄,英才盖世,众士仰慕。若大事果然不济,也只能怪天意难违,却又哪里肯屈居曹操之下!”
这话分明是在说孙权不如刘备了。
孙权果然被激怒,拍案而起:“孤不能举全吴之地,十万之众,不作任何的抵抗,拱手相让,受制于人!想那曹操老贼,久已想废汉自立,所担心的只有二袁、吕布、刘表与孤。今数雄俱已灭亡,惟有孤尚存。孤与老贼,势不两立!”
他甚至猛地拔出佩剑,砍向面前那张紫檀奏案,奏案的一角被飞快的利剑削掉,“诸官将有再言降曹者,与此案同!”
在最为关键的时候,周瑜总是要被召回来的。
“周将军到!”从府门甬道一直排到堂下的持戟武士早将铜戈高高举起,等周瑜走近了,队长高喊一声“辟戈!”武士们齐刷刷地将铜戈重重地放了下来。
周瑜入见。孙权照例问慰一番。终于周郎发言了--
从一个军事家的角度出发,周瑜对曹操的虚实作出了分析:曹操带来的中原军队不过只有十五六万,北方人不习惯南方的水土,更不善水战,且这些北方佬经过长途跋涉和征战,老早已感疲惫了;刘景升在荆州本来有众十万,投降了曹操的也仅七八万,这部分军队经改造后是曹操水军的主力,但这些人因新降不久,难免不心怀狐疑。而且,曹操北方初定,像张辽、于禁、张 、夏侯渊、臧霸等大将都未能随征南方【2】,此次南下,曹军又一路攻城掠地,也需派军队驻防,如征南将军曹仁守江陵、折冲将军乐进驻襄阳、横野将军徐晃守樊城,均已各自守土有责。指向江东的兵力已远非外界渲染的那般可怕。
曹操此来还犯了四条兵家大忌:
其一,西凉马腾虽说已被召到许都当了卫尉,但曹操没有想到,其子马超比其父更桀傲不驯,也更具野心,他已与父亲的老对头韩遂讲和,又有成宜、杨秋、侯选等西凉大小军阀相追随,堪说是曹操的后患。
其二,曹操的北军不熟水战,他舍鞍马之强项,而仗舟楫欲与江东争衡,是不自量力!
其三,眼下正值隆冬季节,马无藁草,曹军必然粮草不继,饿兵岂可为战?
其四,中原士卒,远道而来,水土不服,多生疾病。相持到开春,惊蛰一过,不劳动手,自有瘟神破曹。
“将军要想擒获曹操,建不世之功,正在今日!给我五万人马,进驻夏口,保证替将军大破曹军!”
周瑜拍着胸脯,打起了保票。
诸葛亮也引用了《史记.韩长孺传》中一句众所皆知的成语“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来评价曹操实际的战斗力。鲁缟是鲁国所出产的、一种质地很薄的丝织物。这句话的意思是;再怎么强的弓所发射的箭,一旦到了它最远的极限,其势便失,就连薄薄的鲁缟都射不穿了。他把从邺城出发的曹操大军看成是“强弩之末”,至于在玄武湖中练水军,更是被诸葛亮笑为小儿游戏。
“事实上,当今之世,只有孙将军与刘豫州联手,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打倒曹贼。曹操一败,天下众生才可获得安养!”
现在,孙权倒要问问同盟者的实力了。
“你说刘豫州欲和孤合力抗曹,但据孤所知,刘豫州新近遭败,士卒溃散,自保尚不暇,焉有余力与江东联手抗曹?”
“将军有所不知:刘豫州虽遭败北,但张飞、赵云诸将军的英勇善战已令曹兵丧胆。且关羽尚有一万水军、刘琦公子也有一万水军,完整无恙,足可助江东水军一臂之力!”
孙权的议事堂灯火通明,室外已是星光灿烂。一场历名上著名的大战前夜竟是这样的静谧。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28
[1]
坐在锦绣的襦垫上,孙权斜倚着燃烧着珍异名香的薰炉,半闭着眼睛,默默地一动不动,竭力使他的快要爆发的情绪宁静下来。他向自己投了一个讥讽的笑。他的身边侍立着已从巴丘调回到他身边的虞翻,还有他最亲信的中军司马吕蒙。
“带上来!”
一位商人打扮的人被吕蒙的军士拖了进来,早已吓得筛糠般颤抖不已。
“丢脸!给我们孙家丢脸!”孙权异常阴冷地屏出一句话,轻得连身边的虞翻、吕蒙也听不清楚。
临阵作战却发生里通敌人的事情,而且这事还出在自己的堂兄弟身上,令孙权万分恼火。
那位商人只顾叩头求饶:“将军,这不干小人的事,实是太守大人吩咐,小人只是奉命行事。”
“混帐!分明是你蓄意诬陷,还敢抵赖!”孙权厉声喝叱。
“将军,冤枉啊!以小人的地位,哪里能够知晓江东各地城防形势,实在是孙太守与曹丞相有约,小人只是奉命递书。”
“哈哈哈---”孙权突然大笑起来,“你既知这丸书信里是江东城防情报,必定也是参预其事,何冤枉之有?”
商人哑口。
孙权将宽大的袍袖一拂,军士们便将那商人拖出营门。
“吕蒙,你带精骑三千,星夜包围庐陵太守府,带人来见我。”
吕蒙得令,一言不发出去。
“主公意欲如何处置二将军?”营帐内就剩下君臣两人时,虞翻问孙权。他说的二将军就是豫章太守孙贲的弟弟、官拜庐陵太守的孙辅。
“当初曹瞒令我送质入朝,为我抵制,可豫章(孙贲)却害怕曹瞒,私下还想送子为质,幸被朱治发现后及时劝住;现在,这老二更是做出里通曹瞒的内奸营生,这兄弟两个如何可靠?这回定然不能饶他们了!”
“可是当年讨逆将军起家时,孙贲将军可是立了大功的呀!”
当年孙坚死时,他的旧部就由孙贲和吴夫人的兄弟吴景带着扶柩回乡,孙贲还被宗主袁术任命接替孙坚。后来,孙策起兵,孙贲毅然带部响应,所以孙策对他们两兄弟恩宠有加。
“功?功能抵过吗?”孙权反问。
“至少可以免死。”
“我没说要他们死呀!”孙权笑了。
“主公已经诛杀了你的表弟,我怕主公大开杀戒。”
“哈哈哈,他们都是我的兄弟,难道还要你来关照?”
“虞翻不敢!”
因为虞翻的劝谏,庐陵太守孙辅被削职后,又被赐田三百亩,在故乡富春(今杭州富阳)龙门得以贻养天年。若干年后,吴大帝孙权有些厌倦政务,倒羡慕起当年被自己削职回乡的堂兄弟来。可惜终其一生,孙权都没能踏上故乡龙门的土地,这是后话。
却说孙辅的长兄孙贲刮到风声后,也赶紧上表辞呈,未被许可,孙权将孙贲大大地安慰了一番。
一场大战之前的叛降阴谋就这样被悄无声息地平定了。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28
[2]
对曹作战的部署很快下达了:
周瑜、程普仍以左、右督的身份共同主持作战,但作为补充的条款是周瑜被任命为前部大督,也即前敌总指挥,程普则负责后援及粮草战具的接应,鲁肃被任命为赞军校尉,也即参谋长,协助周瑜。
此间又有人提出,柴桑(今江西九江市西南)太过靠近前线,不适合作总部,建议将孙权的讨虏将军府后撤,孙权报以冷笑道:“主君没有信心打胜仗,将士们如何肯效全力!”所以他决定自己仍旧坐镇柴桑。
消息传得真快。就在孙权作出迎战曹操之决定的次日,柴桑城一下子嘈杂纷乱起来,因为这里很快就要变成前线。那些江东的百姓纷纷携老搀幼带着他们的财产逃出城去向后方避难,而大大小小的部队从各个州郡被调动过来,来去匆匆,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们要到哪儿去,整个城市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孙权骑着马,在周瑜、程普、鲁肃等人的陪同下,视察这个即将成为前线的城市。正频繁调动着的兵士们举戈向他们的年轻统帅致敬,孙权展露给他们的是一个充满自信的笑容。
“已经有多少部队调来了?”
“回将军的话,五万人一时难以凑齐,大概总有三万了吧!”鲁肃在一旁答道。
“公瑾,我就把这三万人先交给你吧!”
“是!”
“刘备的兵马现在驻扎在哪里?”
“已经有二千人开到了樊口(今武汉武昌)前线。”周瑜回答,“为了表示合作的诚意,由刘备亲自率领,诸葛亮、关羽、张飞、赵云等也俱在军中。”
“好!”
江东的水军很快在长江沿线布下了防区,周瑜在夏口(今武汉汉口)扎下他的水军大寨,与樊口的刘备军遥相呼应,又特地令人将布防图送到了柴桑。
应该交待一下的是:湖南、湖北地多红土,河岸两边的峡壁有些地方也一片红色,人称“赤壁”。仅湖北境内的长江、汉水一带就有五个赤壁。樊口对岸的黄冈县境内也有一处名叫“赤壁”的地方,世人多有将此视为赤壁古战场者,连宋代的苏轼也不免误认,兴致勃勃地作了两篇《赤壁赋》。
事实上,三国赤壁的古战场位于樊口往上、夏口的西南一百四十六公里处的蒲圻。依今天的地图,当是湖北与湖南的省界附近。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29
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十一月,曹操开始从荆州的江陵郡沿长江东下。
一路上,曹操逸兴遄飞,壮怀凌云。在一个皓月当空,江上风轻的晚上,作为一代诗人的曹孟德横槊赋诗,遥想着即将一统中国的大业,四顾空阔,好风满怀,慷慨而歌:
对酒当歌, 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 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 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 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 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 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 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 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 何时可掇;
忧从中来, 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 枉用相存;
契阔谈燕, 心今旧恩。
月明星稀, 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 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 水不厌深;
周公吐哺, 天下归心。
这确实是一首出色的古乐府诗,慷慨中混合着悲凉,柔婉里透析出豪迈。曹营文武显然为丞相的豪情所感染,向往着“天下归心”的事业,个个忘情,斟满酒盅,纷纷举杯,高喊“愿效全力”。自然也有人暗暗颦眉,“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几句,诗极沉雄,只是总觉得不太吉利。
与此同时,在夏口周瑜的军帐中,周瑜也正在动员他的将士。这位风流倜傥的周公瑾,在一通慷慨激昂的演说后,与众将士畅怀豪饮。红光洋溢在他俊美的脸庞,乘着酒兴,他又舞剑作歌:
丈夫处世兮立功名;
立功名兮慰平生。
慰平生兮吾将醉;
吾将醉兮发狂吟!
柴桑的讨虏将军府内反而显得比前线的气氛更紧张一些了。孙权常常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一动不动地伏在摊着地图的案前,他的近侍听到他的呼吸声粗壮得有如吴牛喘月。他并不与自己身边的谋士们商议前线的事,从理性上他完全相信周瑜的军事才能,所以没有必要再与谋士们对周瑜的前线布防品头评足;然而从非理性的层面出发,他又有些患得患失,毕竟他已将老本都交到了周瑜的手上,成败在此一役。
这位年轻的主君又恢复了等待抉择时的那种苦恼情绪,现在是等待胜负的判决。
在夏口前线的虞翻给他送来了二份秘密报告。一份是关于周瑜与程普的关系的,报告称程老将军突然改变了对周瑜的态度,甚至逢人便夸奖周瑜:“与周公瑾交,若饮醇醪,不觉自醉。”--程普如何就改善了与周瑜的关系,孙权不得而知,这消息叫他既欣慰又略有些担虑。当初设置左、右督就是为了让他们互相牵制,现在看来牵制是要受点影响了。不过,毕竟大战临头,将帅们能够精诚合作,更多的还是值得欣慰的。
另一份报告正如周瑜在战前的预测:一种可怕的瘟疫正在曹操的军营里蔓延。
“快快去请董神医。”孙权手里攥着那份情报,马上想到了神医董奉。自从与步骘一道去岭南说降了士燮兄弟后,董奉就被留在孙权的讨虏将军府里。
飘然若仙的董奉来到孙权面前,孙权连忙吩咐看座,董奉不亢不卑地坐下。
“先生,前方探马来报,说有疫情在曹军营中蔓延,以先生之见,但不知会是何种瘟病?我方军士可有大恙?”孙权急切地问。
“报应啊,报应!”董奉眉头紧锁,先是这么长叹息了一句,继而才回孙权的话,“曹军自襄阳南下,沿途追杀,赤地千里,尸骨蔽野,日久自然会产生疫情。”
根据董奉的分析,赤壁这一带方圆百里自古以来就是血吸虫病的流行区域,所谓的瘟疫恐怕就是血吸虫病。
“那么此疫是否也会在我方军士中传开?”
“将军不必过虑,我东吴子弟土生土长,都是长江的健儿,于此疫自有一定之抗免,而曹操的北方军队水土不服,新进疫区自然极易感染。”
董奉的一番话使孙权快意且宽心了许多。然而,董奉却面露忧色了,他起身向孙权深深 施礼道:
“国家多难,黎民涂炭,医者父母,岂忍坐视?董奉不才,承蒙将军错爱,延于府上,享受不尽,只是时下眼见疫情泛滥,恐累及无辜百姓,董某实在不敢安坐于此,还望将军全山人之志,放归林野。”
孙权听罢,半晌不语,稍后才慢条斯理道:“曹操此刻恐怕也正在找寻像你这样的神医呢,先生此行可有意乎?”
董奉听此言,吓了一跳,赶紧声明:“山人但愿归山以冀广济苍生,无心问人间金鼓征伐之事。”
孙权哈哈大笑,“先生休惊,适才与你儿戏罢了!先生亦江东子民,岂会去助纣为虐。先生既有博爱之心,孙权也不敢强留,只是时下战火正起,恐先生此去路上多有不便,待战事一了,我便派人将先生送上匡庐。”
董奉还想争取,孙权已吩咐下人:“送先生回房将息。”
瘟疫使曹军士气受到很大影响。许多士兵终日昏昏恹恹,严重的更是上吐下泻、高烧不退。当曹操意识到这个可怕的病正以一种更为可怕的速度传染开来时,他忙命令军医将所有病员隔离开来,病重者秘密处决,焚尸销骨,同时搜捕了大量当地民间医士,逼着他们贡献出各种治病的秘方。然而,疫情仍未能得到有效的控制。
阴历十一月,天气已经寒冷了。
现在,孙刘的联军驻扎在长江南岸的石头关一线,曹操军在对岸的乌林与之相峙。双方都在江边高筑了望台,观察敌方动静,并且不时地派出暗探,去打探敌情。
周瑜很快掌握了曹军为疫情所困的情报,这位天才的军事将领决定抓住战机对曹操发起致命的一击。这一场总攻击战被设计成以诈降为先导的一次精彩战例,东吴老将黄盖则扮演了这个诈降的角色。
这位黄盖字公覆,是零陵郡泉陵县人。泉陵靠近现在湖南省的南部和广西省境,在湘水和潇水合流的那一带。孙坚当年任长沙太守时,带着靠近长沙的零陵出身的黄盖随行,而孙坚的其他旧部则大多是孙氏故里吴郡一带的子弟,所以黄盖虽说也是东吴宿老,但毕竟与孙氏隔着一层渊源不深。就曹操掌握的情报来看,黄盖在派阀上也属于张昭一党。他们都已有些年岁,凡事比较慎重,而27岁的孙权和34岁的周瑜年少气盛,多少会回避他们,以此推断,黄盖自然会心有不平。所以,生性多疑的曹操这一次竟会对黄盖的密书请降深信不疑。
建安十三年十一月二十日甲子。
这一天的太阳也好像不是通常看到的那个太阳,而换成了另外一个,在大雾里探头探脑,俯视着人间。历史上每个重要时刻的太阳都是特殊的。
天气冷得彻骨,南方的冬天是寒冷和潮湿的。太阳的光芒仿佛被水气凝滞在了半空,江面上西风凛冽,船舰上的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雾霭中还不时传出铁衣碰撞的铿锵声,它们凝滞,移动,消逝。
曹操矮小的身影像一尊雕塑,伫立在他的旗舰“归心”号的阅台上。
“归心”号是新近改的名,取之于他的新作《短歌行》中“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之句。是啊,只要平定了江东,就再也没有足以与中央相抗衡的势力了,那时节,就真正“天下归心”了。
舷梯上响起“噔噔噔”的脚步声。夏侯 急匆匆跑上来:“丞相,哨船已经看到了动静。”
这位夏侯将军担任着河南尹、伏波将军之要职,其实也是曹操的堂弟。
今天是与黄盖约好来投降的日子。黄盖最近来书称,鄱阳湖又到了一批东吴的军粮,周瑜命他今日巡哨,他正好得方便,夺得军粮来献。曹操从内心期盼着这样一个消息。这样一个消息对困苦不堪于瘟疫的军队来说,至少是一份振奋。而且,黄盖是东吴宿将,他的投降对东吴人心也颇足影响。于是,他将圆椅湾的陆军大营交付曹洪把守,亲自带了夏侯 、曹纯、许褚等人来水寨受降。在曹操的思想中,黄盖即使是诈降又能怎样呢?进了我浩如汪洋的百万大军中,还由得了你?
所以,曹操的嘴角始终挂着一丝狰狞的笑。
“有多少艘船?”
“大概有二十艘,都是蒙冲斗舰,按约定都覆盖着红布,船头插青龙牙旗。”
曹操引颈远眺,隐隐看到远处江面上一簇帆幔,似点点红星,使风而来。
“后面没有发现异常吗?”
“没有,丞相。”夏侯 确定说。
“好,准备开水寨门迎接。”
夏侯 领命而去。
曹操仍然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阅台上,目光注视着那些由远而近的红点,奇怪的是,心头却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这是一种不祥的兆头啊,当年在宛城,一手抱着张绣的漂亮婶婶,心头却也是这种感觉。
还未等他对这种感觉作出反映,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儿子曹丕神情紧张地跑上来。
“爹,来船恐怕有诈!黄盖在乞降书中说是带军粮来见,孩儿观望来船,吃水很浅,不像是载着粮食的船。”
曹丕实在也是受了谋士程昱的提醒,才来奔告曹操的。
“哦?--”
曹操将手拢起,遮在额头,仔细观望。只见原来的红点已经驶近到看得出是一艘艘的船了,并且正以很快的速度向自己的水寨靠近。每一艘船头都是尖尖的,像一把把投出的匕首,看起来十分凶猛。
载粮的船能有这么快的船速?有诈!有诈!
曹操心头也是一阵紧张:“文聘!文聘!快快去截住来船,叫他们就江心抛住。”
水军大将文聘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又不敢多问,立刻领命而去。
曹操父子紧张地注视着江面,看着文聘的舰队飞快地驶出水寨。
突然,曹操仿佛听到天空一声闷雷,“丕儿,什么声音?”
“没有啊,--”全神贯注看着文聘去拦截来船的曹丕被问得莫名其妙。
曹操抬头望天,不好!军旗怎么向这个方向吹了?风向变成了东南风--这冬天里怎么会刮东南风呢!
黄盖的二十多艘蒙冲正向乌林水军大营的上风处集拢。船上的红布在风中翻飞,像一团一团的火焰。
“祸事!祸事!”曹操急得直跺脚,“敌人要用火了!”这位主帅在惊呼,而他的水军将士们大都还兴高彩烈地趴在船舷,伸颈观望,等待着激动人心的受降仪式。
在距水寨仅二里处,文聘截住了来船,他站在船头,示意来船就地停泊:
“奉曹丞相钧令……”
还未等他传令毕,“扑--”一声弦响,一枝箭射来,毫无戒备的文聘应声栽落水中。
几乎与此同时,一团火球从黄盖所乘蒙冲舰的弩窗里发射而出,接着,二十余艘蒙冲斗舰的牙孔弩窗个个似张开了的祝融大口,吐射出一团一团的火焰。
黄盖的舰队哪里是什么粮船,载的都是灌以油膏的干荻枯柴及硫磺焰硝之类引火之物!
文聘的几艘船首先燃着。燃着了的船遭遇此突然袭击,想往水寨内逃。
曹操的船队也很快起火了!
火趁风威,风助火势,船如箭发,烈焰涨天。二十多只火船已经撞入水寨,曹寨内的船只一时尽着。
此前,曹操为了让北方军士适应水战,曾自作聪明地想出一个“连环计”来,将大船小船各自搭配,或三十为一排,或五十为一组,首尾用铁环连锁,上铺阔板,冲波激浪,可以稳如平地。这样,以北方人为主的曹军便不会发生晕船等情况。然而现在,“连环计”无异于自杀,他的庞大舰队互相牵连,甚至连一艘战舰都无法逃脱。
曹操的水寨为一片熊熊的火光所笼罩!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隔江炮响,四下火船齐到。埋伏在雾霭里的东吴主力舰队出击了!
但见三江面上,火逐风飞,一派通红,漫天彻地。
此役叫曹操苦心经营的水军全军覆没。曹操本人也只得弃舟登陆,带了少数的亲信往江陵方向逃窜。
乌林江面上的大火整整烧了一天一夜,柴桑都能望到滚滚的浓烟,焦木和焦尸的气味让鸟儿都不愿在这一带江边栖息,大群大群地朝着南方迁徙。
“你看,鸟儿都快遮住了天空。”站在讨虏将军府点将台制高处的孙权仰望着被隐隐的火光映红了的天空,对身边的侍卫将军丁奉说。
“周将军他们一定杀得很辛苦。”丁奉的语气是羡慕的。他人在后方,心里着实也想去前线痛痛快快地厮杀一番。
“不知道仗打得怎么样了?”孙权的脸色仍是那样凝重。
“柴桑的老百姓都跑出来看天了。”丁奉从楼上望下去,见街衢霎时挤满了神情紧张的江东百官和百姓。
孙权只略微朝下面眇了一眼,“快马怎么还不到?”
作者: 二道贩子    时间: 2008-3-19 2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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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daf084745    时间: 2008-12-7 0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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