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的故事 - 三国策论坛

20世纪70年代中期，“文化大革命”搞得有些乏了，搞乏了的“文化大革命”把中国也搞得乏了，大人很清苦，中学生们也很清苦，长白山里的一座矿山上，市场没有好吃的，商店没有好穿的，广播里没有好听的，矿山俱乐部翻来覆去不外乎是“样板戏”和《地道战》《地雷战》，书也没的看，还有，“东方红”人民公社今年又获丰收，比去年应该高出百分之多少，学生们对这样的教材也提不起兴趣，虽然男女学生若无要紧事见了面一般都不说话，但青春在萌动，有的学生开始恋爱了。

　　不知是谁第一个恋爱的。在那个年代，恋爱是不敢让人知道的，可不知怎么，别的学生也有知道恋爱的了。恋爱可能也是会传染的，恋爱的人可能愿意和恋爱的人在一起，就像人在异乡总要寻找同乡，相互怜惜，相互信任，相互帮助，相互支持，久而久之，就如一条向前流动的河，不少支流汇入进去，越走水流越大，越走越汹涌澎湃。

　　年轻人做事不小心，人多了就更不容易保密，成人世界知道了。一开始，成人世界没太在意，将发现的抓起几个来，一审，审出一条藤来，顺藤摸瓜，瓜儿连着藤，藤儿连着瓜，扑扑拉拉扯出许多学生来，而且越扯越看不出边际。成人世界认识到问题严重了，矿上出了个副矿长级的领导，领着教育科、公安科、武装部三个部门成立了专案组，并将学生的恋爱定性为流氓小集团。专案组日以继夜忙碌起来，一个个男女学生被带进专案组来，顺着一条条线索看到前面不远处又有许多瓜悬在藤上，一藤一藤摸去，眼看这藤爬进矿上许多大门，一些硕果竟结在领导干部家，有的领导干部竟就是专案组的成员，这可让一些人傻了眼了，后来查到好像有社会上的成人也混了进去，涉及到的学生和家长越发说不清楚了。

　　有个女学生也汇入恋爱的潮流里了，走得不远，只是沾了点边。邻居中有个搞专案的成人，在卷宗中看到了她的名字，知道她还不知道专案组的工作，知道她还走得不远，为她捏了把汗，在家中禁不住为她叹惜，说恋爱潮流中的学生多有绰号，她也有一个，而且起得挺美的。感慨者感慨过了，感慨者的儿子却把这事听了去，并记在了心里，在男女学生互不说话的年代，一天，两人在街上相遇，男的忽然在女的对面站住，盯住对方看了一会，说，听说你有个外号？女的审视地看着对方，停了一会问，什么外号？男的就把那绰号说了，女的一愣，向对方看了一阵，什么也没说，走了。

　　世间的事是保不住密的，那女学生虽然只在恋爱的潮流中沾了点边，邻里之间还是有人知道了，这样的事，总是传播迅速，很快，邻居们就都知道了，一提起她，人们就用一些非常不堪的话对她进行议论和谴责，看到她，人们的眼睛也都是异样的。这种传播，这种议论和谴责，这种让人不能不低下头来匆匆走过的打量和注视，足以使多少朦胧少年恐惧得心胆欲裂。那个女学生的家人终于知道了，当家长的气急败坏，把孩子吊了起来，好一顿暴打，打得房屋门窗都有些不隔音了。可以知道，当家长的是有意这样做的，他要用他暴打孩子这种方式向邻居们说明些什么。那女学生在矿上住不下去了，她投到远方一个亲戚家，在那里住了一年，就这样，有人还说她是大了肚子，跑外边打胎去了。

　　那女学生是个弱女子，经济上头不能自立，亲戚家不能长久收留她，她也不可能总住在别人家，一年以后，她回来了，书好像也不念了，每当有事要到外面去，总是低着头匆匆地去，再低着头匆匆地回。一天，她在匆匆走着的时候，不知怎么触犯了邻居里一个年龄和她差不多大却泼得厉害的女孩，那女孩一下子就炸了，跳着脚地骂，流氓破鞋什么都骂到了。骂人的虽没有加入过恋爱潮流，但她也曾在没人的地方和人拥抱过，不想没人的地方也有人看见，邻居里一位大娘把她看见的事情悄悄对一些邻居说了。被说者不知道这些，她仍是跳着脚骂，人越围越多，她就骂得越发热闹，恨不得要让手指生出神力远远就能把对方点出伤来。被骂的人一直低头站在那里，什么也不说。但是，能看出她呼吸沉重，身体在颤抖，越来越抖得厉害，忽然，她猛地抬起头来，把头一甩，爆炸样地要喷发出什么来，但她一眼看到邻家那位大娘，看到那位大娘一脸惊慌地盯着她，她脸憋得紫红，生生把一句要说的话憋回去了。

　　后来，那女学生嫁给了一个一条腿有些残疾的人，为丈夫生了个孩子。再后来，她丈夫酒后骑摩托，速度太快，一个跟头摔出去，摔死了。